然後,一切動了起來。時間快速推移,猶如火箭升空,在他猶不置信時,已然是如今這情況--她成了他的妻子,入主「葉豐」,代理了他總裁之位,讓他在投入家族事業七、八年後,真正的喘息、得到休息--似乎只是眨眼間的事。
還是難以置信。他們都已在婚姻裡。
被他盈握住的手指動了動,他看向她,正好承接到她抬起頭時的眸光。
「早……安。」她咕噥。
「還有點時間,可以再瞇一會。」他半坐起身,忍不住輕揉著她美麗柔細的髮絲。
「不了,我要替你熱敷呢。」再摩挲了幾下,終於脫離了賴床的行列,毅然決然的起身。
隨著床被的垂落,她聽到一聲細細的抽氣聲。掩在長髮下的唇角微微一勾,眼珠兒媚轉向夫婿的面孔,一點也不意外看到他瞠目結舌的傻樣子。
「怎麼?」她甩開長髮,雙手往床上一撐,渾然不覺自己給丈夫的雙眼吃足了冰淇淋。
一襲黑色薄綢睡衣,並沒有太惹火的設計。下擺長至膝,上身是肩帶的設計,如果穩穩的穿著,並無春光外洩之虞。但人在睡覺時哪能穩穩的穿好睡衣?此刻的她不僅肩帶掉了一邊,前襟的衣扣也滑開了兩顆,敞開了胸口露出無邊春色似無自覺。
葉遐爾不免要再一次疑惑著他的妻子是否存心誘惑他,但望向她溫雅美麗的面孔,又覺是自已多心了。她是水漾呀,一個冷靜正經、大方高貴、舉上得體的美人呀。她肯定是不曉得自己春光外露了,也絕不可能展現根本不存在於她身上的嬌俏媚態……因為她是--水漾。
「你的睡衣肩帶滑落了。」他伸手替她拉回原位。
她像是方才察覺,面頰上浮現些許尷尬羞怯的微紅,輕柔道了聲謝,在他唇上印了個淺淺的早安吻,道:「請等我十分鐘,我梳洗好後再來替你熱敷。」話完走向通往更衣室與浴室的門。俐落而確實的打理起自己,現代新女性的行動力向來如此。
葉遐爾望著合上的門發楞,然後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娶一個女強人的男人,生活注定悲慘嗎?不,他不認為。如果他們知道水漾是這麼一個在公事上冷靜果敢、在私底下溫柔體貼的女子的話。
結婚四個月以來,雖是仍不敢相信自己娶了她,卻是無一日不慶幸她是他的妻。
這可能是商業聯姻中,最美好的一樁個案了。
說是商業聯姻,當然不太符合詳情。但畢竟從未戀愛過,倒也不知該怎麼去按個名號。只能說是基於商業上互利的理由而結合了。
到底……水漾為什麼要嫁他?
這仍是他心中(甚至是所有人心中)最大的問號。
一個擠眉弄眼的鬼臉,出現在一張冷靜美麗的面龐上。鬼臉的主人可以由穿衣鏡中明確的看到自己的醜樣。
三分鐘內刷牙洗臉,以兩分鐘換好今天的服裝,剩下的五分鐘剛好她抹上淡妝。正好十分鐘。
為什麼嫁給他?與其這麼問,還不如問:為什麼不該嫁給他?
他,葉遐爾,一個年少多金又長相端正的男人。
有人長得俊美帥氣,卻不見得端正。而葉遐爾並不算帥哥之流,卻是長得極之端正。五官恰如其分的分佈在臉上,一雙棕色的眸子裡流轉著溫文敦厚的色彩。
身為「葉豐」的繼承人,他其實沒把這個角色扮得太好。他並不是個沒有經營能力的人,但他卻有著一副不夠冷硬的心腸,這往往使得他的決策不夠魄力,坐上總裁大位三年以來,只有守成,不見建樹。
而這,使得他的位子變得岌岌可危,各大股東們皆對穩健卻牛步化的成長率感到不滿。要不是他一直沒犯上什麼決策上的失誤,恐怕早被推翻下台一鞠躬了。
所有的名流才俊一同站出來,葉遐爾絕對只是其中最不顯眼的一名。
他的眼中沒有雄心勃勃的盛氣,沒有天之驕子的傲慢之氣,只是一逕的沉穩。從來不是發光體,也就理所當然的黯淡。
但她想嫁的可不是什麼商場雄獅之流的人物,而是一個身為在物慾橫流的上流社會,身為一個企業體之主宰,卻沒有恰如其分表現的男人。
為什麼他力持平淡樸實?在他其實有能力做出一番大局面的情況下?
她很想、很想知道。
「OK!」將口紅丟回原位,她再次調整了下髮髻,使其更加一絲不苟,絕不會鬆脫出凌亂的模樣,方才走出更衣室。
七點十五分,傭人準時敲門,送進兩份早點。
這半個小時內,是她替他右腿熱敷按摩的時間,同時可以解決她的早餐。
她早上只喝一杯鮮搾蘋果泥汁,而他則是中式的豆漿、蛋餅,頂多再加一碗稀飯。都不是好胃口的人。
「這種事讓看護來做就行了,你大可不必每天親手來。」半年前的一場車禍意外,讓他右小腿骨折,肋骨斷了兩根,外加輕微的腦震盪,昏迷了兩天才醒過來。如今正在復原中,已能拿枴杖走路,多虧了水漾細心的照顧。若非她一手攬過他壓身的公事,他車禍造成的習慣性頭痛怕是要時時刻刻追隨他了。
醫生建議他最好能讓腦袋休息一陣子,暫時別做耗費腦力的事。但公事怎麼等得了人?要不是有水漾,他一時之間還找不到合適的職務代理人哩。
葉氏親族裡有諸多能人,但還得考慮到各門各派的平衡,以杜絕猜忌爭奪的事件發生,這擔子不是說丟下就能丟下的。
幸好有她。雖然他不明白她為何要委身於他。
這幾個月來,她對他是盡心盡力的,也使得他益加陷入迷惘之中。一個這般好條件的女子,何苦嫁入這樣一個親族眾多、紛爭不斷的大家庭?
一個目前行動不便的丈夫,一個爭權奪利的家族,她不會太好過的。
忍不住舒服的歎一口氣,她的熱敷工作告一段落了。伸手輕拍了拍她手背,表達感謝之意。
「最近在公司運作上,沒有遇到太多阻力吧?」他問。
水漾喝了口果汁,勾出了自信的微笑,微聳了聳肩。
「不是大問題。」
「那……」他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嗯?」漂亮的眸子瞅住他。
「你知道我是支持你的吧?」他相信她懂。
「我明白。」她笑,傾身在他頰邊吻了下。「雖然我無法置信你哪來的信心。」
空降入一個大企業體主事,只靠一個人的力量就想成事,根本是異想天開。縱使是被媒體捧成「財神婆」的水漾,到底也只是凡人一個而已。
與其說水漾是「財神婆」,倒不如說她是財神婆這名號的代表人物,事實上得再加上四個名字才是完整的「財神婆」。
「葉豐集團」大樓於四年前竣工,可以說是金融區內最嶄新亮麗的大樓,共有十八層高,空間大得足夠「葉豐」所有相關企業全部進駐。產物保險、保全事業、軟體開發……等共十來種。
集團本身近幾年以開發渡假村、飯店來轉型逐漸沒落的建築事業,並涉足銀行業。由於地點好,集團總部的一、二樓屬「葉豐銀行」的範圍,每日來此辦理金融業務的人潮川流不絕,目前正在評估再開放一層樓的可行性。
身為代理總裁,水漾管理的正是「葉豐銀行」與旗下所有開發部門、飯店。其它子公司業務的推展,則由每月一次的會報中聽取,並不在她插手的範圍。
十來種相關企業,同時也代表各個山頭林立,互別苗頭、互相競爭,精采的朱門恩怨中使得這楝大樓暗潮洶湧,員工們可以嚼的舌根就更多了。
九點整,水漾一如往常的準時踏入十八樓。她的貼身秘書呂依芳立即拿著行事歷跟在她身後報告:「九點半,各大飯店業績會報;十二點,宏大開發的董事長在『羅圓』請吃飯;三點半,銀行徵信部呈交貸款評估報告書;五點半,銀行董事等你指示。今天的行程終止於七點半。」
水漾將自己拋坐入寬大舒適的辦公椅,吁了一口氣後,順手拿起桌上由各大報紙財經版剪貼下來的重要新聞。幸虧有呂依芳每天替她整理出重點,否則她根本沒時間浪費在看報紙上。
她目光快速瀏覽各個標題,一心二用道:「徵信部報告與董事會議合併一起,我不認為那需要浪費我太多時間。『柯星建設』想用那塊山坡地貸款五十億簡直是癡人說夢。不必由徵信部評估,我就可以直接告訴他謝謝、再聯絡。」
呂依芳托了托鼻樑上的金框眼鏡,雖然仍是一板正經的面孔,可掩不去她眼中忍俊的笑意。
「咳!縱使是如此,你好歹也要擺出不貸款給『柯星』是你深思熟慮後,不得不做出的沉痛決定。不然你怎麼對董事們交代?」
水漾嫉妒的掃她一眼,將剪報丟在一邊,探手按了二樓經理室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