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哥哥,麗秋真的非常感謝您的相助,甚至為了我,有家歸不得,使得公婆成日咒你。有許多次,我都不禁要吐出真相,讓所有人知道您沒有錯,錯的是我。」說到此,眼淚不斷地往下掉。
白煦遞出一方雪白布巾,搖頭道:「不,當年倘若你沒有要求,其實在下早已想出外看一下天地的偉闊,並無半絲勉強。」
「真的?」她含淚抬頭,突然往他懷中衝去:「哦!這些年,我自責得不知如何是好!」
白煦連忙扶住她,沒讓她侵佔到向來只有葉盼融依偎著的胸膛。男女授受不親,何以連小姐無視禮教至此?他並不介意給所有需要溫暖的人提供他所有,但他從不知道自己會排斥別人投懷到這種地步。她的動作仍嫌過分大膽了些,但他並不好說些什麼,扶她坐在石椅上,與他隔著石桌相望,他才輕聲問著:「千萬別再說自責的話了。白某比較好奇的是——你因何仍在這兒?十年前與你有白首盟的高公子呢?」
「他……沒有回來接我……」她哀怨地又低下頭泣不成聲。「聽說他上京應考,沒有及第,便留在京城做生意,與一名貨商的女兒成親了……」
白煦半揚著眉,一時之間,倒不知該如何說了。
十年前當媒灼之言的親事已大局底定之後,兩方的小兒女才被通知已訂親的事,並且約定十八歲之後完婚。
白煦並不喜愛這種強勢手段,但向來他都是不躁進,也不惹父母擔心的;何況還有一年的時期得以讓他來說服父母,不見得是不要的,只是不要那麼早。當他聽說對方的父親已亡,無力再為女兒主事之後,他也不再推諉些什麼;何況這段婚姻有利於生意,也算是為父親的朋友盡了點力。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便是在訂婚一個月之後,連家千金急匆匆地派人捎信來約他見面。他如約前往,不過因為大戶人家禮教之嚴不可逾越,他們隔著一竹會晤,彼此只瞧了三分相貌,並無深刻印象。
那時的連小姐也相同地聲淚俱下,求他成全。
無它,也不過就是千金小姐愛上了帳房之子,受個死去活來,卻不見容於兄嫂,老母亦不支持;想私奔又無本事,更怕受世人唾棄,於是她只得來求他了。
訂婚的女子原則上就是男方的人了,精打細算的連家兄長趕忙要把小妹送去白家;基本的嫁妝之外,連丫頭也沒附半個,這對連麗秋來說是個大機會。如果薄倖的是男方,寫休書的是男方,那麼她另擇他夫,也會被世人所同情允許了。
因此她來求白煦,求他成全,求他造一個薄倖名來成全她的金石鴛盟。她與愛人必定永生永世感念不休,只待她的愛人求取功名回來,到時白煦只消休書一紙,兩人便自由了,簡直是互惠的安排。
當初會同意,當然是感動於她勇於爭取自己的愛情,也正好自己想出門尋幽攬勝,不願做茶來張口飯來伸手的閒貴少。雖她自私了些,倒也無妨,畢竟名節是女人的性命。男人薄倖會被原諒,女人可不行,怕不被打去半條命再遊街示眾。
所以他同意了,先修一封書信留給父母,告知自己對婚事的反對;再則不回家門,只在逢年過節寄家書問候,只待連麗秋傳書告知良人已歸,便可了結這件事。
不料……那人沒有高中,亦沒有歸鄉里,連麗秋便在白宅蹉跎至今,也十年了。
而這十年的虛度,連麗秋恐怕要把這筆帳掛在他身上作數,不然,她不會再作哭訴姿態,也對葉盼融擺出長輩像貌。
白煦溫和卻又透晰人心的眸光看向連麗秋,只能低歎:「我很遺憾是這種結果。」不傷人一向是他的處世原則,即使對方心有所圖,仍不好冷言以對。
「他倒好!但……但我怎麼辦呢?」恨恨地回想以往戀人,罵了一句,卻又悲悲切切起自己的孑然。
白煦的不言不語,惹得連麗秋更加進逼:「煦哥哥,您要為我作主呀!我……我在白家十年了,如今也難再尋好人家,我——」
「二哥!麗秋!」興奮的聲音由拱門那邊傳來。
驚嚇得連麗秋幾乎沒跳個半天高,她霍地轉身,看著白濤一張臉充滿稚氣、期待地往他們跑來。
他以為連麗秋正在陳述他們的戀情,乞求二哥諒解。
「呀!濤兒,何事這般喜悅?」白煦心中鬆了一口氣,迎身向小他七歲的弟弟輕擁了下。
「二哥,你們不是——」白濤正待詳問。
「我們只是在聊十年來的生活,沒別的!」連麗秋惶然將白濤推到數尺以外,低叫:「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機,你為什麼來?」
她的氣急敗壞令白濤嚇了好一晌,連忙要解釋:「我剛才遇見——」
但連麗秋並沒有給他說下去的時間,拖著他走的同時,擠出笑容對白煦道:「我們先走了,二公子。」
狠狠而退,張惶得令人無法不起疑。但白煦只是靜靜看著,不說也不想,面孔微微一側,看到花園一邊對著他淡然而笑的艷姝。
趙紫姬輕輕摘起一朵杜鵑,湊在鼻端品味,許久才睬向他,微一福身:「你欠了我一次。」
柳腰款擺,風姿綽約地轉身由小偏門走了開去。
行經一株枝繁葉茂的恫樹旁,微挑眉梢,正好與樹上冷凝的佳人遙遙相對。
另一瞬間,便別開了去,不再看對方,狀若不經,心下卻同時警戒。
月夜下,樹影挪動間,兩株暗影屹立不搖,任春風行行走走,拂起髮絲與衣袂外,不再有其它的動搖。
低緩清晰的女聲逕自作著報告:「白煦二十八歲,追風山莊二少爺,家中以經營米糧起家,目前拓展往餐館方向,屬於開陽富戶之一,但並非首富。有一未婚妻,且未婚妻與白煦之弟有其私情,如今見白煦已歸,又極思嫁予白煦之事。冰葉住在山莊中除了練功外,每日必服一丹藥,想必是白煦用來調養她的身體,使之不易中毒。」
「仍未察出他功力有無或深淺嗎?」男聲問。
「明日即是有利機會。」
「很好!你十分聰明,懂得由追風山莊下手,而不是直接尋上白煦。」楚狂人滿意她笑著。比起狂人堡內的一大票蠢材,身為女性的趙紫姬是多麼意外地有著美貌與智慧呀!如果不是出現了一個葉盼融,過了幾年,他必會收她為他的伴侶。
「本座很好奇,你與葉盼融的功力,孰高孰低?」
「您自會有機會明白的。」她神色清冷如一,月光下的容顏,只看到皎白的唯一色調。
楚狂人踱步到她面前,一手扭住她下巴,絲毫不見憐香惜玉,而她也不吭一聲。
以靜制動,是應付楚狂人的不二法門。他有可能因看不慣她平靜,而一心想打破那平靜,更有可能因對手浮現懼色而更加摧殘。
「好個美麗的面孔。」他小拇指輕輕刮著凝脂雪膚。「這張臉,可以令白煦心動嗎?還是除了臉,尚需要『秘媚』的藥劑呢?本座非常想知道。紫姬,你願意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嗎?」他好溫柔地問著,幾乎像是小心翼翼地呵護她,像是情人之間的百般憐愛之語。
背脊竄上一陣冷意,但她多年的歷練仍可使姣容不改半分顏色,平板回應:「就用『日久生情』。」
「可以。」他點頭,在給她一個深吻之後,狂笑而去。不消一眨間,人已在數里外,以千里傳音道:「半個月之後,本座會親自去看結果!」
趙紫姬緩緩閉上眼,不由自主以衣袖拭向唇瓣,直到衣袖上至沾滿了胭脂,她才笑了出來;那笑,為了掩飾那淚,卻怎麼也逃不了月光映出的晶亮,如珍珠般垂落,踉蹌了下,扶住一株樹,只能聽到自己的耳語低喃:「我嫉妒你——我嫉妒你——」
會感到冰冷的動物,都會尋找溫暖的地方作巢穴,何況是天生冰冷得刺骨的動物,對光與熱的乞求已到了捨生忘死的貪婪地步。
她也會冷呀!然而,她的溫暖在何方?
活了三十年,第一次嘗到何為嫉妒,她嫉妒她那個擁有白煦懷抱的葉盼融。
待在追風山莊作客不代表葉盼融便過起大小姐的生活,生性無法與人融成一片的性子,化成一堵牆切割出分明的彼我界限。
慈藹的白老夫人、白熙的女眷,乃至於示好的小孩子或奴僕,她全冷淡以對,或者根本沒機會讓她們表現親善,所以可以說山莊內的人對她評語之差,無人可比;加上她是江湖人,在這批平凡人民眼中。端差沒當成江洋大盜看待而已。
在客人居住的「迎月閣」,尤其以她這一廂房,僕人的足跡已近罕至,甚至連基本的端水折被,偶爾也會「忘」了來做。倒是另一廂的趙紫姬備受僕人——以對,實在是大少爺三天兩頭拿各種山珍海味、綾羅珠寶來博取佳人一笑,懂得看人臉色的人,都知道要往哪邊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