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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席絹

  「我記得他手頭的名單比電話簿還厚,而且他們十樓美女窩的高級秘書,他想怕還沒一一看完吧?」我看向鏡中被雨水打去所有造型的長髮,掏出梳子刷著。

  田聚芳從鏡中瞄我,不掩眼中一閃而過的妒意:

  「連吃了四道乳豬,也該改個口味找只媚媚的貓兒來嘗嘗吧?」比喻得不倫不類。

  「貓?」我輕笑。活了二十五年。唯一說過我像貓的只有我父親。不過樓大少的女人們清一色是三十八寸豐胸、二十三寸蜂腰的國際標準,相形之下我確實不是一道大餐。

  「記得今年春酒的員工聚會吧?公司請人來拍成帶子,想在以後做宣傳片呀。今年由你當司儀主持抽獎對不對?結果星期四晚上,閒著沒事的樓公子居然放了那卷帶子看,當下就決定找你當秘書了。昨天看完你的資料,今天下人事命令。唉!早知道我就是拚死也要搶當司儀了。」她用臀部撞了我一下:「快點想想要撈什麼好處,別學那些笨女人一心想當樓夫人。早知道十樓以下的女人也有機會受眷顧,我早甩掉王新洋那個肥豬了。」

  王新洋是我們這一個企畫部的執行經理,能力不錯,就是好色。身為花瓶之一的田聚芳就是靠這麼點關係存活在這棟辦公大樓中。

  世間什麼女人都有,各有一套生存本領。

  「等我看到他本人再說吧!至於身價問題,我會先掂掂自己斤兩再去議價,別急別急。」

  田聚芳勾住我的手:

  「你一向聰明,是我們賣色相一族的希望。」

  我與她大笑了出來,好一個希望!

  在這種社會中,人人總要有一招半式去站穩自己的腳步!不不!我一點也不清高,生存才是我唯一的目標;讓自己過得好,更是最高行事原則。

  最重要的,是看清自己本質,理直氣壯地去做自己。田聚芳是花瓶,靠色相保飯碗,那又怎的?她坦率,她連妒意都不隱藏;人際關係中,我偏愛與這種人來往,所以也將我自己丟出道德線之外,讓他人指指點點,不諱言,在公司之中,我的評價向來不高。

  因為評價不高,往往我更能看到真正人心的本質。皮相之下,精采得讓人讚歎不已;看人,也是我快樂的方式之一。而我呢,則用花癡的表相裝飾出「任穎」這個人。

  我是個美麗而無腦的女人。不錯吧!

  ***

  「喲,飛上枝頭了,用什麼手段呀?」

  「難怪看不上方主任的心意,原來想釣的是只大金龜呀!」

  「我就說這騷蹄子總要露出狐狸本色的,她那種氣質恰恰好是情婦的命。」

  三姑六婆們在嚼舌根,並且清楚地知道那些聲音一定可以全然不漏地傳入我耳中。

  是妒嗎?羨嗎?

  我常愛聆聽這種閒言閒話。其實由一個人的談吐,很容易可以看入那人的內心。而這些人口誅筆伐的背後,往往以一種清高自許的姿態,動用道德的規範,去踐踏別人的行為;但實則心中含妒。

  妒什麼呢?妒那些不倫出軌的女子居然敢無視規範、不在乎言論指責地去破壞道德,而她們卻不敢,也不能;因為她們是良家婦女,四個字令她們動彈不得,根本不能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因為她們承擔不起後果。於是她們只得以這種方式去發洩。

  語言是可怕的東西,傷害他人並不算什麼,可怕的是你出口的字句,容易讓人將你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我向來沉默,是因我討厭無所遁形的感覺。

  那廂有道德人士批評不休,這廂有花瓶一族不算太真心地來恭喜;我正等著十點上十六樓報到。

  世間哪有真正的朋友?肯笑臉迎人做功夫,已是功利社會上值得感激的事。人人都爭著爬高處,真心反是一種負荷。

  「任穎,上了十六樓別忘了提拔我們呀!」

  「一定一定。」我笑著,一副忘形得意樣。

  「可要好好抓牢樓大少呀!至少要有銀子、車子和房子。」又一個高聲揚來。

  「那是當然!」我捂嘴大笑。

  「可別太早成下堂呀!」這一個音調不太客氣。

  「我相信自己本錢夠啦!」標準的花瓶自信。我擺出性感的表情回應。

  哈啦沒有多久,主管召了我進去,我才終於可以收拾回假笑的面皮,讓它正常運作。

  我的主管也就是田聚芳的「中」魚——王斯洋;大魚之名只有富家公子才配用。

  在這個公司只問能力,不問操守,要養花瓶就得付出代價;業績不好的部門,隨時有飯碗不保的可能。所以王斯洋算是不錯的了。

  「坐。」他擺手。

  我含笑坐下。風情萬種地看他。不是我說,而是王先生部內中的女子大多美貌比大腦強,我們為人部屬的就要懂得生存之道。

  「你終於熬出頭了。我早看出來你會成功。」他抽起煙,透過煙霧凝視我。

  我含笑回應,說著言不及義的話。

  「那裡那裡,只不過是當秘書而已,算什麼大成就呢?」

  他的表情有些惋惜:

  「你看似隨和好上手,但一年半下來,我才驚覺你將自己保護得多麼緊密。」

  「哎唷!經理,說這什麼話!是您看不上我的,要不是您已是阿芳的人,我哪會孤家寡人到現在呀!」

  王斯洋只是一逕的笑。

  「如果你不願意上去,我會代你婉拒。其實我覺得方主任適合你。」

  每個人已篤定我會成為樓公子的枕邊人,活似他們已親眼看見了似。是他名聲太狼籍,還是我看來一副隨時準備上床的樣子?嗯,值得研究;我對樓公子的好奇心更重了,不上去未免可惜。

  嬌俏含嗔地揮手,瞪大我的雙眼:

  「經——理!方主任一個月才三、四萬,連我的外套也買不起,等他爬上高位,我都老得進棺材了!您怎麼可以說他適合我?他才養不起我呢!」

  王斯洋皺眉地審視我,久久不語,我知道他對我的看法又產生了無比的不確定,自以為是的人總要吃點苦頭。我含嗔的面孔一直維持著,勢利的眸光也閃閃灼亮。剖析呀!我看你怎麼把我看個透明!

  但,最先出聲的不是我們之間的任何一個,而是倏然推門而入,並且撲向我的一名女子:

  「你這個賤女人!為什麼方大哥會瞎了眼愛上你!」

  我躲開,慶幸自己警戒性向來不低,否則老天爺,被那一雙爪子割傷,我還能見人嗎?我拒絕身上產生任何不名譽的傷口,尤其出自這種冤枉。

  定睛一看,幾乎吹出一聲口哨!好精采啊!伸張正義的是部門內甫加入的菜鳥,清新的大學新鮮人高伶蘭小妹妹,而門口站著像尊石膏像的不正是才被我批評完的方主任嗎?這畫面常常上演,不管電視中還是小說中,不過主角不是我,我扮著大反派。

  好吧!反派人物也該有反派人物的扮相,不可失職。我冷笑且刻薄地出聲:

  「小丫頭,你活得不耐煩了?敢攻擊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

  「你這個娼妓!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社會,公開榮升妓女寶座竟然洋洋自得?你真是女性之恥!」

  如果不是門口那位方先生抓住高伶蘭,只怕我是不能安好站在一邊說著壞女人專用的台詞。我只是奸笑、媚笑又嬌笑地展示著我的風情,現在尚不用我多話,另一邊的人馬會自動代為結尾;門口的觀眾正多,我可不能讓她們失望才好。

  王斯洋漲紅臉:

  「放肆!伶蘭,你這是什麼樣子!你別以為你是我甥女我就會任你胡來!方主任。她是你的下屬,你自己看著辦!」

  方主任眼中含悲夾痛地盯住我。可見我那一番話徹底傷了他自尊心與癡心。我冷冷一哼,別開了眼。

  「方大哥!你睜開眼睛看呀!為什麼你會看上這種虛榮的女人?我是沒有她美。但我是真心的呀!為什麼你還想在這種時候求她留下?看看你得到什麼回報?她看不起你!」高伶蘭鄙棄且憤怒地吼著,企圖喚醒一顆盲目的癡心。

  那真是精采無比的一幕高潮戲。並且是臨場感十足外加聲歷音效,站在距離以外,津津有味地看著;也許他們分外賣力的表演是為了送別我吧!給我一個紀念。

  門口一雙雙鄙夷的眼神,憤怒的上司、癡心已碎的男主角、芳心暗許的女主角,加上一個壞女人我。

  稀奇呀!二十世紀末尚有這種風光可看。

  最後,男主角羞忿地跑了出去;女主角似乎對我罵了什麼,也追了出去,然後上司掌控大局。大聲斥責那批下屬看笑話,一一點名炮轟了出去。

  十點了,我也該由此下台一鞠躬,去趕場登上第二個舞台。

  登入電梯,按下十六樓的鍵,我看向鏡中的自己,看到一張花瓶該有的面孔

  美貌與膚淺。微微一笑,滿意我雙眼的長睫毛遮去我的冷然,沒有人看得進我的靈魂深處。呀!我是這般邪惡與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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