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就沒看到我暗中扮出來的鬼臉。
將桌上的耳環收入皮包中,我快步跟在他身後。唉,沒事得到這種高價位的首飾都不知道該擱在哪裡才好。想著家中梳妝台上的那一些,我想以後我可以計畫開間銀樓。
想到他將有一星期不在。我的心開始飛揚。當然,明天起我也要請假,好生讓自己玩個暢快。上回應寬懷告訴我滑翔翼玩起來很過癮,決定了,明天就叫他帶我去玩。對了對了,上一回說要幫我畫一張工筆畫仕女圖,都只打了個草稿而已,我非要他畫完成送我一幅不可。那傢伙說我有唐朝女子的氣質,他要將我畫成唐代的仕女。挺好玩的,應該情商他再畫一幅保守的我來做對照。
***
請了一星期的假,我卻是玩了六天之後才良心發現地去看母親。她來台北三天了。我竟然在假日的最後一天才去問候她,真是不孝呀!
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這些日子以來方慎哲幾乎像個影子似的跟著我泛舟、高空彈跳、玩滑翔翼。我躲他也費了一番工夫,死鍾岷之,我會剁他去餵豬!居然鼓勵他來追我。
我沒讓應寬懷知道母親人在台北的事。母女倆愜意地去看展覽,然後找了間明亮的咖啡屋聊天。
只有在母親面前,我才是真正放鬆的。雖已二十五歲了,但我永遠喜歡當自己是個小女孩,縮在母親懷中對她撒嬌談心。
像現在,我雙手勾住母親的左手,頭靠在她肩上,一同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面的假山流水。
「玩得開心嗎?」母親問我。
我挺複雜地吁了口氣:
「這種高難度的遊戲,刺激很多;開不開心卻尚未定論。」
「你那個色上司沒那麼可怕吧?」母親笑問。
「哦,是這樣的,即使是色男人也有幾個是厲害的。我所評估誤差的是那位仁兄對我這類女子太過瞭解,只要我的表現有些微誤差,他會馬上知道,並且拿那雙X光似的眼睛探索我。」
「這能不能叫踢到鐵板?」
「還沒淪落到那地步啦。」我撩著頭髮,抓了一撮在臉上刷著。突然想起每次盛妝面對樓公子時,他對我一頭粉飾油亮的頭髮有著嫌惡,我想,他那人一定很鍾愛自然披散、摸起來如絲質觸感的頭髮,但我一次也沒讓他看到我披散的模樣。當然上床時有,可是汗水淋漓和著原本的發膠,膩人的感覺更可怕。
像今日這般無矯無飾,任長髮自然垂在肩上,微微的自然卷讓我看來清純又俏麗;嬌媚狐麗的面孔之外,我不會讓樓公子看到我其它面貌。
母親撥開我右邊的長髮,笑道:
「好典雅的珍珠耳環,配你珠亮的罩衫正好。」
我摸了摸耳環,哦,一直忘了取下來,這是樓公子送我的飾品中,我最中意的一款。小巧而細緻。沒有華麗的艷光,卻無比的典雅,愈看愈中意;我甚至為了這一對耳環去穿耳洞。如果哪天我把那些首飾典當一空,這對耳環一定不是其中之一
「我的上司為人慷慨。」
「眼光也不差。」母親點頭。
其實她沒見過樓公子,也沒向我打探更多的事情,因為她一向相信我、也放縱我。她對樓逢棠不能說沒有好奇心,只是他還沒有重要到值得她去打探的地步,只能由首飾上、我的言行上去側面猜測。
「你打算出國唸書也好,免得沾惹上事端。」
「怎麼說?」
「你知道,你父親六十歲了,年紀一大,小一輩的人整天想的莫不是財產的問題,尤其他的孩子那麼多,妻妾成群各懷鬼胎。我不要你拿他一分一毫,你出國恰好躲過這一切煩人的事。」
我笑道:
「爸爸至少可以再活二十年,急什麼?」
母親冷笑:
「要防的人第一個就是你父親。如果不是他自己提出來,小一輩誰敢動?不管他想玩什麼把戲,我不會讓他有機會玩到你頭上。」
「我有什麼值得他設計的?」
母親擰了下我臉頰:
「怎麼沒有?他一心要讓你當良家婦女,前些日子在南部挑人選,我看他是非要想法子讓你嫁個土財主不可!那是他自以為是的父愛方式。」
那倒是有可能是父親會做的事。他一向討厭我過於放肆恣意,向壞女人看齊。
「不怕不怕,如果只是這點事情,不必擔心,爸沒法子設計我。」
「鍾先生真是可笑,自己背叛婚姻,三妻四妾,卻居然又期望他的子女全乖乖地走入婚姻中,有快樂的婚姻生活。如果婚姻生活真的能輕易有快樂,為何他一而再地出軌?他怎麼會天真地以為讓你嫁人就是父愛的表現?由他來做這種裡,實在是最諷刺的事了。」
「人向來都是雙重標準的,不是嗎?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晚上要看歌劇,得回去梳洗打扮一番了。」我挽起母親,一同向櫃檯走去。
結完帳,我們往門口走去,一陣熟悉的古龍水香味傳來,使得原本低著頭的我不置信且訝然地抬起頭,在非常詭異的一刻,迎面走進來的男子也恰巧看向我,而他正是那個應該還在香港的樓公子,他身邊依偎著華僑小姐。他們才剛由自動門走進來,我沒敢再與他的眼光銜接,連忙故作不經意地垂下右邊的長髮,化為簾幕,遮去所有看向我的目光。挽著母親走出自動門,在擦身而過時,我差點嚇得把呼吸給忘了。他……應該、絕對、不可能把我與他認識的任穎做任何聯想吧?尤其那種視線相接,只是不經意的痛視而已。
「小姐。」自動門在身後打開,低沉有力的聲音叫住我。
我僵直在原地,心中開始念佛號,完全沒有面對現實的勇氣,所以不敢回頭。
母親才剛走開去地下室開車呢!此刻我連一個可幫我的人也沒有,而樓逢棠正要命地走近我……
「這是你的耳環吧?」修長的手指由側方伸來,手掌上攤放著一隻珍珠耳環,而我只頭暈目眩地看著他手心三條長而有力的線條,他的智慧線甚至長到幾乎劃過手掌的全部……
我雙手同時摸向耳朵,發現左耳空空如也,怎麼穿耳洞的耳環也會鬆掉?一定是剛才玩著玩著弄松的。而且好死不死掉在他眼前……天要亡我嗎?
「是的。謝謝。」我很快地伸手要取回。
但他攤開的手卻很快地合起來,我訝異地抬頭看他,臉上熱辣辣地漲滿心虛,也必然紅透臉。
他皺眉地看我:
「你很面熟。」
我有點緊張道:
「這種搭訕辭太不高明了。」
他淡淡地露出笑:
「我的女友也有這種款式的耳環。」
「是嗎?我說過要搭訕——」我不耐煩的語調卡在他伸過來的手。他修長的手穿過我頸間的發,輕輕一撩,在風中飛揚,然後,我的長髮輕輕如絲一般再度棲息回我的肩上。我猛地退了一大步,差點跌了個倒栽蔥。「先生!你未免太輕浮……我……」
「穎兒?」
母親的車子已開上來,那一聲叫喚在解救我的同時也毀滅了我。但我不管了,立即飛奔過去,上車後再也沒敢睜開眼,像只遇險的駝鳥,將臉埋入沙中,當做沒事。
悲慘的我幾乎可以看見被樓公子撕成碎片的鏡頭。他……認出我了嗎?我想他還不是十分確定吧?
明天要上班哩……我該去嗎?
我完了啦!
第五章
一大早上班,忐忑不已地等待著,我賭他沒認出我,所以我斗膽來上班。可是先出現的人並不是樓公子,而是多次約不到我、找不到我的方慎哲。
這小子終於找來這兒了。但此刻我沒心思去料理他,偏他不肯走,抱來一大束紫玫瑰,讓我十坪大的辦公室像間花店。
「你今晚有空嗎?能不能撥冗讓我陪你用餐。」方慎哲溫柔地看著我,以他一貫斯文好教養的聲調問我。
這種人是讓人不忍心擺壞臉色的,可是我實在提不起勁應付他。只能假笑道:
「吃晚餐?你可能要預約到西元二千年。」
「穎兒,別這樣。」
我伸出載滿戒指亮晶的手止住他的話:
「第一,不許叫我小名,你只能叫我任穎,或任小姐,第二,我沒空陪你耗。窮小子對我而言沒吸引力,請你看清自己的身價。我——」
方慎哲的笑意好濃,居然伸手握住我金光閃閃的手。
「我並不窮,供得起你奢華的生活。」
不會吧!這傢伙恰巧是有家底的?
「口說無憑!等你榮登上《企業大亨》雜誌的黃金名人榜再來追我吧!誰知道你有沒有出息,」拚命攻他弱點,怎麼還沒踢到他的罩門?奇怪。
「任穎。給我五年,不,三年就可以,我不會比樓逢棠差,真的。」他誠摯地抓住我雙肩,俊臉滿是光輝,
太聖潔了,令我不敢逼視又喘不過氣。
老天,誰來救我,讓我擺開這個愛不對人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