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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席絹

  「憐幽!我是不得已的!小康小雄龐大的醫藥費,我們只能含辱忍痛去取得!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你這個姊姊不該如此絕情!」何林金萍溢出了滿眶的淚水,卑微的乞求:「救救他們吧!好不好?當李太太會很風光的!他──他一定會對你好的──憐幽!我並不是要賣你去當妓女,我──我只是收聘金嫁女兒而已……」

  無動於衷嗎?何憐幽搖搖頭,滿腹的心酸波湧,無處宣瀉。只是,哭得出來的人比較容易取得優勢?!該哭的人是她才對,她才是那個要被拋售的人!

  「請你出去,我明天還得上課。」夜深了,十二點的聲響代表著一日的終結。倦意由心底深處洶湧而上,她真的好累,為這荒謬的戲碼。

  何林金萍直起了身,依然抽道:

  「李公子他……明天會去接你下課,一同吃飯。」

  房間又歸於死寂,沉重的下樓聲顯示著母親的不勝負荷。她是辛苦的,四十歲的年紀,有著七十歲的蒼白無神。重量分擔出去總是會輕鬆些的,即使重量是加諸於不願領受的人身上。五分鐘前的哀求乞憐,全在最後一句話拆穿成演戲的虛偽。她早已出賣何憐幽了,又何須再來徵詢何憐幽的應允與否?!一如將一匹牛殺了之後再回頭問牛要不要被殺!

  何憐幽之所以偉大,是在她十七歲那年,霎時成了何家上下的浮木與救世主!以肉身佈施來求得普渡眾生!多偉大的說詞!兩滴涼涼的水珠滑到下巴盡處,將她蒼白的肌膚點出了晶螢的色澤……滴落攤平的手中,才發現,笑容也有關不住淚意的時候,總在無人的暗夜中放肆奔流!有什麼好哭的呢?眼淚的價值存在於眾人的憐憫中,獨自一人垂淚未免選錯了表演的地方!她胡亂抽出一張面紙狠狠貼上臉,印乾了所有的濕意!何憐幽無血無淚,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動搖得了她的脆弱。

  背脊輕輕閃過一陣戰慄!中午那場被掠奪得景象又深刻印入腦海中。她顫抖著手指,撫著她曾被吻疼的唇瓣,依然存著那灼熱的熱力。

  這等輕薄,像在宣告著什麼。雙手滑落到淒惶的心口,她在害怕,害怕那個對她掠奪得男子。她這輩子大半活得漫不經心,從未有強烈的情緒足以困擾住她,為什麼那個男子能以一個吻讓她的心湖猶如投下巨石?揚起的驚濤駭浪此時仍餘波湯漾……

  他是一個驚歎號。至今未曾清楚瞧見他的容顏長相,他的行為串成了一道又一道難解的程式。

  他為她穿上了輞Transferinterrupted!漸上。他為她的腳拭去了血跡,他仰首看她面孔,然後頃刻間她已遭他的唇執意侵佔。

  「我是王競堯。」他似乎在進行某種儀式。抓疼她的雙腕表示出她也得有相同的回應。那種霸氣狂傲的威脅讓她空洞的雙眼蒙上一層迷惑──她開口了:

  「我,何憐幽──」

  他是個能輕易讓人恐懼的男人。下一步,他叫人送她回家,他頭也不會的進入了酒店。

  雙腕被抓紅的指印明白表示中午那一段過程的存在。送她回來的兩個魁梧沉默男子沒有給她任何提示,舉止間的恭敬讓她不解。短短的十分鐘內,發生了一件事,但她這身處其中的人卻理不清頭緒。那個男人對她做了什麼?除了吻了她、摟了她之外,還有什麼更深層的意義?

  荒唐事件總是一再接連而來,給人模糊的線索,不給人答案。而近來的荒唐事已多不勝數,加上這一樁又有何懼!比起賣女為娼這件事,其他的事都算不得什麼了。啊!沒有意義的前半生即將在有意義的後半生中沉淪!身為一個妓女,有什麼比這麼想更來得偉大呢?當妓女也有偉大的呢!多麼稀奇的時代!

  ※  ※  ※

  西斜的日光配合四點半下課的聲響,映照在每一位放學的學子身上。蜂擁的人潮在校門口呈放射狀分散開來;不到幾分鐘光景,擁擠的校門又回復到冷清狀態,三三兩兩的小貓冷清了夕陽的熱度。

  何憐幽慢慢的收拾書包,沉浸在夕陽金光中的身影,滿是孤傲與隔離的氣息。與她同是值日生的田柔芬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看她;這個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冷艷兼純淨的女孩,總是讓人想接近又無從接近起。

  「要……一同走嗎?何憐幽。」

  她是誰?好像叫田柔芬沒錯吧?何憐幽淡然回應:

  「不了,再見。」

  「呃──那再見,小心些,天快黑了,早點回家比較好。」田柔芬關心得交代萬,轉身走了。

  一個出身書香世家、備受雙親疼愛的幸福女子,全身充滿書卷氣,清秀可人,功課頂尖,拿獎狀永遠有她一分。她與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種。何憐幽歎了口氣,將教室的門關上,由三樓的欄杆往下望,校園早已冷清,又是一天過去了!玻璃暗處映出一雙淡青眼眶,顯示一夜的無眠。人死不能復生,但欠下的巨債仍是得還。這種心情可以稱之為認命嗎?

  轉身走向樓梯口,在二樓處見到佇立牆邊的人影。身子悠閒的依著牆,一手插在褲袋中,另一隻拿書的手正背枕在後腦,漂亮健康的面孔閃著灼人的眼光盯在她身上。他不是學生,是今年初來任教、風靡了全校女生芬心得英文老師柯樺;一個英俊又年輕的男老師。這一學期,他代了他們班的英文課,因為原本那一位英文老師去生產了,跑到國外為求綠卡,半年內不會回來。

  何憐幽步下二樓最後一階,回身正要往一樓踏去,但他開口了!

  「何憐幽!」是他慣常清亮的男中音。一叫完,他人也立定在她面前,步下了二階,正好與她平視。

  她沒開口,一雙黑白分明又分外冷淡的眼看著他。

  「家裡還好吧?」

  「好。」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陌生如他,即使關懷也無濟於事。

  「我送你回去吧!也許有我幫得上忙的──」柯樺一雙閃動灼烈光芒的眼眸,因她的冷漠而使口氣顯得無措。

  「謝謝。我知道路怎麼走。」越過他,她快步奔下剩餘的階梯!沒看到柯樺眼中的挫敗──反正,那不是她該關心的事。誰有心、誰無意,隨各人多情惹心傷!她是何憐幽,一個決意無心無肺、連自己親人死亡也不掉一滴淚的女子,沒有其他熱情去找一個可棲息的心。她也不需要!

  踏出校門口,猛地被一大束玫瑰花攔住!她看到李正樹一身昂貴且流氣的打扮,手持一大束鮮花,左右各一個弟兄,堵住她的去路。

  「小美人兒!我等了半小時,你可出來了!走吧!陪我去吃飯。我跟你媽說過了,今晚你不會回去。當然,我送去的一百萬暫時刻解除以部分你家的債務,但其他的,就得看你表現了。走吧!我先帶你去買一打像樣的衣服穿。」李正樹挽著她就要往懷中摟,並且移向一旁他開來的寶貝敞蓬車上。

  「我不去!」她不斷的退後,拍開他伸來的手。

  李正樹使眼色讓二名手下堵住她的退路,而他自己則硬要將她的身子往懷中帶。

  「你們要做什麼!」一聲大喝介入這一團混亂當中,一個由校門走出,穿衣身運動服裝的男孩推開兩個嘍囉。

  「滾一邊去!你是什麼東西!我找我未來老婆約會關你什麼事!」李正樹火大的盯著眼前那位竹竿高中生。打球的身高幾近一八○,相形之下,他那不到一六○的瘦骨身架不堪一擊。「你是誰?」不行!他得先弄清楚這女人在學校有沒有與人亂來,他花一大筆錢就為了開她的苞,要是她已不是處女,他豈不當了現成的龜公?

  「我是她的學長,我叫方超聖。」

  「我不認識你!」冷不防何憐幽冰冷的打開他熱心伸出的援手。

  說得那個大個兒一身的手足無措,也讓李正樹趾高氣揚了起來!

  「咱們走!小子!別碰我的女人。」拖著何憐幽就要上車。

  並非她已屈服或心甘情願,只是沒必要拖一個無辜人進來,尤其他的介入對她的情況並無任何助益;多的,只是災難與另一分人情。她這一生不願背負任何情債,寧願以沉淪取得破敗不堪的尊嚴。即使看來有些可笑!

  即使人生是由一連串荒謬組成,她仍好笑的感覺到近三個月來的生活更是集荒謬之大成。如果再有更多的「意外」,她也不會吃驚了。

  但──她仍是又被嚇了一跳!一輛重型機車「吱」的一聲煞停在這一團混亂的局面中。

  彷彿全天下的人都躋在這一天出現似的!但他──那個昨天強佔她唇的男人一出現,硬是敲撞入她冷硬的心湖深處。

  才那麼一眨眼,他高傲的眼光沒將任何人看在眼裡,伸手一抓,她跌在他機車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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