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走後,掬幽已在葉問昕腿上睡著,何憐幽抱女兒回房。
王競堯坐在葉問昕對面,沉肅的問他:
「你能以性命保護掬幽一輩子嗎?」
「可以。」
「那麼,當你學成的那一日,來娶走我的女兒吧!可是,如果你在掬幽二十歲那年仍未合乎我的標準,你就只能當她的傭人了,可以嗎?」
「很公平!」
「感謝你救了我的女兒。」他倒了兩杯酒,已將小男孩當成人看,舉杯對他。
葉問昕舉起酒杯,冷淡回應:
「我只是在救我的女人,不是你的女兒。」話完一仰而盡。這是男人間的承諾與宣告。
何掬幽的未來,就此命定。
※ ※ ※
在將葉問昕安排到瑞士治療與學習之後,王競堯立即帶妻女前往英國前去,展開了環球旅行,半年來居住在英國的鄉間小屋。
王競堯說過的,要賺錢很容易,也果真如此。居住英國鄉間,他買馬來飼養配種,參加賽馬或賭馬。何憐幽不得不承認,他如果想得到錢,容易得一如在水龍頭開水一般!結果,只半年,他在這裡擁有了一座牧場。可是他又倦了,決定搬到紐約去住一年。
他不急著去創造他的王國。但在休閒的日子中,他已不知不覺的攻城掠地;他是天生的掠奪者,不是存心也會弄出一番氣象。
他有多少財富,她依然不知道,但每到一個新地點,她總是由主婦做起,已可拿捏他的胃口,做出他愛吃的東西。但操持家務的日子總不會超過一個月,他們會開始有傭人,然後房子由克難小屋改為華麗宅子。
不知是他故意試她,還是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是由孑然一身不帶分文做起,跟自己挑戰,然後得到自己的天地。
她一直不是個有野心得情婦。有飯吃飯、沒飯吃粥,日子依然照過。他願意供應她什麼生活,她就怎麼過,只要他依然眷寵她。
像一個月前,他們來紐約,住的是可怖又陰暗的貧民巷;而一個月後,王競堯成了那裡頭的王者。不過,他也搬出了那裡,領她們母女住到市區的大公寓中。
黃種人走不出中國城,這是白人常說的;而王競堯就為了這一句,加入了紐約的商界,他訂了一年的時間,要使白人低頭。
這就是她的情人,遊戲能使他精力旺盛,挑戰能帶給他征服的滿足,而他就像一朵嬰粟,永遠吸引著週遭人的眼光,呆呆的想跟隨他──她的黑豹、嬰粟、情人!
聽說他仍是有些女人的;他總是可以使女人輕易的臣服於他,他沒有理由為誰守身。何憐幽只能慶幸他至少尊重她,從沒讓她看見與難堪,也從未帶一身脂粉味回來。是真?是假?如果她沒資格去重視,又何須問他真假?心痛難免,獨自承受也就夠了。
他重視她,這是他唯一肯給她的關注。她該感謝。打落牙齒和血吞已是她本性到某一特質,她不願走到宮本瑞子那地步,就得自我保重。
這一日,中午時刻,門鈴尖銳的揚起,黑人女傭小心得詢問來人後,恭立在她面前道:
「夫人,有一位黃順伶小姐來訪。」
多麼遙遠的記憶呵!黃順伶早已是她塵封的往事之一,乍然出現,相當突兀。近一年多未見,聽說入獄了半年,怎會找來這兒?神通廣大。
「請她進來。」無論如何,黃順伶到底是他真正名分上的妻,她是有理由千里尋夫而來。
頭髮已消薄,依然精明幹練打扮的黃順伶走了進來。她先看了看簡單而柔和的擺設,似乎當王競堯生活落魄起來了,眼中閃過一抹悲哀!她心中的王競堯,永遠該是高高在上的,永遠該是卓絕不凡的,居然淹沒在這些平凡的傢俱問,這種不復當年盛況的格局。
這些的結果,都是為了一個女人!
黃順伶直直的看向何憐幽,幾乎倒抽了口氣!這個女人居然比去年更美麗了幾分!老天為何如此厚待她!?同樣的歲月,卻只在她自己臉上、身上留下疲憊的痕跡,何其不公平!
「他呢?」黃順伶坐了下來,頂著正妻的身份,她可以任意在他的房內行動。
「你為什麼而來?」她拂開了身前的長髮。近半年來,她已習慣穿寬鬆的罩袍,仙風道骨的,彷若一抹幽魂;不再穿合身的洋裝,那已是小女孩歲月的事了。如今他說她更適合穿這種衣服,衣櫃內就一直是罩衫了,清一色的白。更顯得黃順伶女強人的衣著拘束而可笑。
「我不會離婚的,死也不會!」黃順伶立即開口衝出這一句話。即使是守活寡,她也要當名正言順的王太太,不容許何憐幽有扶正的一天,除非她死!
何憐幽輕輕一笑。
「誰逼你離婚了?我只是問你的來意。我並不稀罕當王太太的,你依然不明白。」人都守不住了,守住一個虛名有何用?她悲慘的自嘲著。
「我……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資料上說,他一直住在貧民區,這個月才有點起色……但這種地方……住了,只會悔辱他的身份而已!」她派人找了大半年,終於在上個月由美國傳回了消息,還是商界朋友幫的忙。坐了半年牢出來,意外得到了一家公司,是小林東旭交給她的,說是王競堯給她坐了半年牢災的報償。王競堯並不是個太絕情的人,是不?!所以她瘋狂的找他,他卻猶如自世界上消失一般,找不著。如今一聽到他在美國,立即飛了過來!心中仍有企盼的,希望他對她有情分,希望何憐幽已從她生命中消失,希望他會真正看她──但──何憐幽仍在,王競堯仍是只要她!而她這個正室倒成了見不得人的小妾了!
何憐幽搖了搖頭。她的癡心令人動容,但她仍是不瞭解他的。王競堯的氣勢不必靠傢俱宅子來烘托;而且,倘若他要,就會要最好的。這地方沒有太多裝飾,只因它只是暫居之處,代表還有更好的打算,才會任公寓陳設簡單,不多費心思。黃順伶不會懂的。
「你要這樣與我耗下去嗎?」黃順伶又問。
「法律上,你可以告我。」
黃順伶哀戚一笑。
「誰都知道中華民國的法律是男人訂定的!完全不利於女人,我豈有勝算!?何況,我不會對他採取任何行動,我會等到他願意回頭看我的那一天。你會退出嗎?」
「他願意放開我嗎?怕是再也由不得人了。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習慣以他為生命、為神祇……身為他的情婦,我是沒有選擇權的。」
「但是,你幸運的擁有了他,你該知足。」黃順伶站了起來,走到門邊,再一次宣告:
「我不會離婚,死也不會。那麼,我們就只有比誰活得久了!我有足夠的耐力。」
她走了,背脊直挺挺的宣告她的不屈。
離不離婚,從來就不是重點……她不明白,永遠不會明白,所以王競堯不看她。
但,被他看中的人,又幸運了多少?何憐幽自問:我幸運嗎?答案是一片茫然。他對她好,無庸置疑,但……幸運嗎?
也許,一如黃順伶所言,她該知足了。他不是王子,她也不是公主,所以不能有幸福快樂的結局,她怎麼不明白那道理呢?笨呵!她慘淡的笑了。
第八章
第五年,他們回到了台灣。王競堯在旅遊期間,在各地置產,已是一位巨富了。然後將資金整合流回台灣,他開始堆積他的王國。
這年,何憐幽已二十五歲,是身為他情婦的第八年,完全長成成熟美麗、神秘飄然、萬種風情皆備的年紀;而且,她已習慣淡然,不去在意,不去掛念他的風風雨雨事跡!也許全是真,也許全是假。但她已釋放自己,所以活得更加適意。沒有步上其他女人的後塵,卻也讓王競堯更珍視她。
在她二十五歲生日那一天,他帶她到大飯店吃飯。浪漫的情境中,他告訴了一件令她驚異的事。
「你不會知道,在初見面那一天,我以吻宣誓,將生命交予了你,你是我此生的伴侶。」
她怔楞的看他。他不是會表白內心的人,事實上,他不浪漫,他也不必給她什麼甜蜜的言詞與承諾,不必要的,她只是他的情婦而已。但他卻肯傾吐,令她心湖再次翻攪!這麼多年了,在她的心田驚嚇到害怕,由不安到掙扎,以至如今的凡事淡然,他必然全看在眼內。選擇了這時機訴說,也許對他而言,也不容易吧!?
「何必告訴我?反正是跟了你了,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不會跑掉的。」她微笑的啜了口水果酒,酒杯讓他接了去,仰首飲入口中,傾身緩緩吻住她,共嘗水果酒的滋味。
過後,兩人額頭相抵,為了方便能時什吻她。他又道:「你該知道的。將生命交予你代表什麼意思。」
「你這種人不說『愛』,只以『交予生命』取代。也許,我心中早已有些明白,但愈明白,愈在意,也就會牽牽唸唸你的一切,以及風流事跡,於是我選擇放過我自己,也遺忘你『也許』愛我的事實。這些年,我過得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