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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席絹

  楔子

  我,何掬幽。

  此刻坐在我面前、緩緩啜飲研磨咖啡的優雅女人,叫何憐幽。看來謎樣的年紀

  有著四十歲的風韻,三十歲的美艷,二十歲的純真;更甚者,有十七歲的憂鬱。

  我與她是相似的,聰明的你會猜我們是什麼關係?姊妹?因為我們的姓名只差一個字。哈哈!猜錯了!我與她是母女!我的身體來自她,我的姓名來自她,我的外表、性格、一切一切全由她拷貝而來!是的,我們是母女。

  為何我會叫何掬幽?不不!我先來解釋為何我姓何──那是母姓;因為我是私生女。那並不稀奇是不?尤其在這男女平等的時代,單親家庭有一半子女士未婚下的產物。而我是其中之一。

  那,為何我叫掬幽?這名字相當懸疑;因為是我父親為我取的。那個提供精子製造出我的男人取這個名字只有一個意思──「掬在手心上的憐幽」;明白表示了對何憐幽的專寵與偏愛──唯一的愛。多可笑!風流天下知的王競堯,挾其龐大產業與英俊魅力,席捲了天下眾女子芳心。他是個養過無數計情婦的男人,換女人比換衣服還快;卻對一個冷漠的女人癡狂了十八年,並且那疼愛一年比一年加多,多到他只肯要何憐幽為他生孩子。的確,年近五十歲的王競堯只有我這滴血脈,再沒有別的。他的妻子沒有,他其他的女人沒有。女人處心積慮的想用孩子套住他的人與錢,一二十年來卻仍完全沒有消息。也曾有女人宣稱有了他的骨肉,但他冷笑以對,氣定神閒的要求生下來驗血。那些女人們皆在大驚失色中落荒而逃!

  為什麼他會如此篤定?偷偷告訴你,因為他──結紮了。在他目睹何憐幽為了生我而差點血崩時,他去結砸了,斷了一切生機。

  瞧!一個瘋狂的男人,一個冷凝的女人。

  而我,是二人綜合的創作。我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或者說「女孩」來得更真切一些;因為我只有十七歲。

  一切的混亂局面本不是十七歲該理解的。我不該理解為何口口聲聲表示只愛何憐幽的男人會娶了別人;我不該理解一個會為所愛結紮的男人會處處留情。啊!我更不該理解為何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卻不願結婚。

  也許,我真的不曾理解過,卻視一切為理所當然。

  何憐幽是他人婚姻中的第三者嗎?她跟了王競堯十八年,但王太太──黃順伶卻只嫁給他十五年。論先來後到,誰才是第三者?會是何憐幽嗎?還是黃順伶?可是,我可憐她們,可憐全天下與王競堯沾上邊、為他的無情心碎的女子。而我也可憐王競堯,因為他愛上了一陣不定的風,愛上了一朵執意自由的雲……勝利者是誰呢?我想未蓋棺論定前,答案絕對不是我可以設定的。

  牆壁上精緻的古典大鐘敲了三響,門鈴聲也如往常每一天般的準時響起。

  何憐幽唇角逸出一抹似是笑容的弧度,盈盈秋波中的平靜漾起一抹漣漪。我知道,她是喜悅的。我一直不知道她愛王競堯有幾分,但至少是有份量的,否則她不會有任何情緒波紋。

  門開了,是王競堯;他自己開的門,他有鑰匙,卻仍按門鈴代表著尊重與宣告。

  在這幢仿古建築的別墅中,他是唯一能入內的男性。在這幢坐落陽明山高級別墅區的黃金地段,要養一個小老婆可得非常富有才行。無疑的,這兒就是人們稱之為小香巢或金屋什麼的地方。

  王競堯先是萬分憐惜的給了何憐幽一個吻,霸氣而優雅,卻又顯示出無限的珍愛。然後他才給了我一個父親的親吻與笑容。我扯了抹笑意,起身準備退回我的小天地。

  「今天沒課?」以著他一貫的威嚴氣勢。對一個中年並且事業有成的男子而言,成熟加上權勢,無形中便凝聚了一股貴族化的氣度與壓迫──那種所謂的王者之風。

  這樣的男人,我想我也會動心的。

  「放署假了。」我看向外頭炙熱的溫度,沒有多做說明。對他而言,何憐幽才是他此生的專注;我──縱慾下的產物而已。我不是自暴自棄,只是陳述事實。

  「愈來愈像你媽咪了。」他的眼中有一抹回憶的遙想,也有發現的欣喜。

  我想,他是真的愛慘的何憐幽,也要我成為何憐幽的翻版,所以沒給我姓氏,也沒有要我像他。

  笑了一笑,我無言上樓。

  懷疑這樣的一對男女,能有怎樣的狂濤巨浪的過往!站在局外冷眼看它,心裡卻仍有這樣的疑惑。

  他們相愛,卻不結婚。他們是王子和公主,卻沒有該有的結局。若是有人加以阻擾也就算了,但沒有!即使有,也早已作古了!

  也許呵!也許!結婚已不再是相愛的唯一結局。幸福快樂的生活並不一定得靠婚姻才能取得。

  願意傾聽這個故事嗎?也許你願意泡上一盅茉莉清香,與我一同陷入遙遠的回憶中……

  讓我來告訴你有關何憐幽的故事吧!也許聽完後,你們願意告訴我,為何我不是王掬幽而是何掬幽;為何他們是情人關係而不是夫婦關係。我不明白呵!但我真的想知道。靜靜的聽我說吧!有關何憐幽……

  第一章

  悲劇的開端,總是一幅慣例性的嚎哭景象,弄個淒慘的場面來表示悲壯。

  何憐幽不知道這情況算不算是人間慘劇;幾乎,她都快凝集出一抹笑意了!幾乎。

  天空的陰霾造就了此刻細微飄灑的雨。可笑的五月天,梅雨的淫濕與烈日的狂恣,交織成各種太過的失衡。

  「可憐哦!借了一大筆錢仍是治丟了命。」一群長舌婦以大聲的「耳語」表示著悲憫。

  「你看何太太都哭昏三次了!還有她女兒也嚇得哭不出來,可憐哦!」

  「最可憐的是兩個兒子不能當靠山。一個成了植物人,一個瞎了眼,又全身灼傷,恐怕治不好了!幸好妻子女兒沒一同出遊,否則呀──唉!可是剩下個女兒有什麼用呢?」

  更小的聲音提出街坊鄰居的隱憂

  「她們還不起錢吧?這間房子頂多可以換來二百來萬,可是三個月來他們家耗費在醫藥上的錢就有幾百萬……唉!往後又不能放著兒子不管,要治療得花更多的錢!金萍真是薄命哦!想當初我們還羨慕她嫁了個會賺錢的丈夫呢!」

  每一句憐憫的背後,都是由慶幸來推動;籍由別人的不幸來慶幸自身的平安。

  是那個人這麼提過的?何憐幽此刻正想起這些話,也分外能體會那種苦澀與排拒。當然,施予同情的人可以唾罵她不識好歹。她──的確是不識好歹的,畢竟那些同情者都是她家的債主。

  那麼,此刻葬禮已過,她們是來安慰何家的不幸,還是來討債的?或者,怕僅有的兩個債務人畏債潛逃?

  她端坐在牆壁一角的椅墊上,像一隻蜷曲而冷凝的貓,環伺著一屋子的婦孺,以及跪在亡父靈位前蒼白失魂的母親。如果能,何林金萍必會以死來求解脫,避開必須面對的一切。但她不能,她尚有兩個生死未卜的兒子要照顧;前一個生死未卜了兩個月,掏空了何家所有財產,連房子都抵押了!後一個生死未卜,如果不死,也將是一輩子沉重的負擔。可是,她又能如何?只能被動的任一切拖著她一同下地獄去!

  可憐的女人!何憐幽嘲弄的看向父親遺照。也合該他死得巧,否則今天不會是這等情況。如果當時車禍再晚些發生,如果車禍是發生在那個女人也一同上車之後,鐵定會很精采!她母親永遠也不會知道父親帶這兩個兒子準備與另一個女人雙宿雙飛。不說也好,反正──哈!善意的隱瞞會讓她快樂些,也讓往後的生活不必那般苦。

  為什麼沒有淚?

  因為他有女人嗎?不!那是父母兩人的事。既然母親一心表現賢良,一意認定浪子會回頭,那麼,她出頭是為誰來著?沒有淚,一如他吝於給她關愛。

  情感交流原本就是互相施予累積而成。形同陌路的情況究竟誰是誰非?他不愛她,她也不會尊敬他。

  「何太太,你要節哀呀!」一聲男聲突兀的打破女聲的嘈雜,明顯提高的聲調只為引起眾人的注目。

  李正樹,附近土財主的兒子;一張誠懇的臉掩不去幾分流氣與金錢暴增時必有的市僧氣。中等乾瘦的身形,有著充滿血絲的濁黃眼睛與糊滿檳榔垢的血口,清楚的顯視出這人的低俗與邪氣。而太多金飾的妝點,更凸顯出那種矯飾的貴氣之光。此刻,他的三角眼正瞄向何憐幽的這一方角落。

  這世間,雪中送炭的少,趁火打劫的多,豺狼虎豹更是伺機而動。她沒有任何表情的將眼光轉向不知距離的遠處,只有無法掩上的雙耳,仍必須忍受所有的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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