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人發現這時代女人比男人多之後,男人好像一下子稀奇了起來,尤其長得稍為上相,前途稍為有些光明的男人更是讓女人們追著跑。篤信「女追男,隔層紗」的女人們,鍥而不捨的苦苦相追,堅信自己總有一大會拆了那層紗。想想實在是恐怖!尤其像她們這種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更是引人側目。沒結婚至少也要有對象。也因此像朱必如這類女子,花枝招展的飛向心儀男子,懷著萬丈雄心,不追到手誓不甘休。畢竟公司內官位高的人大抵已成家立業,禿頭到處可見。居下位的青年才俊又家無橫產,前途未卜,誰也不肯下那個注。現代男子,身家背景是很重要的。
像紀允恆,以後母親的設計工作室就是他的,加上他晉陞得快,將來搞不好會打入董事會核心,成了大人物也不一定。能力卓絕,人又帥。至少到目前為止,他是公司內排名第一的鍍金單身漢,值錢得很。
唉!不想這些了,今天她受的驚嚇已經夠多,不要再折磨自己快要被壓搾一空的腦袋了。匆匆聯絡完幾個客戶,決定不讓自己加班——她真的需要一頓好眠。
今天一定是她的黑煞日,楣星罩頂。
有氣無力的走上自己租來的三樓套房,就見她那母親大人坐在她隨身攜帶的行李上,顯然已經等她好一會兒了。老天爺——席涼秋聽到自己從心底發出的哀號。
「媽。」她打開門,盯著母親那一包行李。不很大,裝不了幾件衣服,相信母親也不是要來與她擠這十坪大小的斗室。席涼秋怕的是別的。
席母不客氣的走進去,一把木雕檀香扇,誇張的驚動著。略為肥胖的五短身材重重的坐在皮沙發上。
「哎唷!都秋天了,這鬼地方怎麼還是熱得像火爐呀?冷氣呢?你還沒買呀!」席母真的汗流浹背。
不過,使她汗流浹背的不是這間沒有冷氣的小套房,而是她身上那套過緊又不通風的紅藍旗袍所致。三十八寸的腰身,硬是要擠在三十四寸腰身的旗袍中,沒勒死實在是本事!不過,席涼秋沒有費事的提醒她母親,惹火了母親,下場可是會很慘的。
她奉上一杯冰果汁,然後不發一言的等母親開口。母親的口才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不要命的敢頂嘴與她相辯,那絕對不是「慘」字形容得完的。
席母喝了兩杯果汁,將電風扇捧到面前開強風,一會兒,她好像舒服一些了,才笑嘻嘻的看向女兒。
「涼秋,結婚吧!結了婚一了百了。」
又來了!
「又不是壽終正寢,什麼一了百了!」她口沒遮攔的回一句。
「呸呸呸!淨說些不吉利的話!『一了』,是指你的婚事終了,「百了」是指我們全家都可以放心了,也有面子了。你可要替我想想,我每年至少替一百對以上的新人牽線當媒人。再醜再怪的人我都有法子替他們找到另一半,可是我自己的女兒都二十七歲了還沒人要,這像話嗎?你遺傳了我的好容貌,上一流大學,高收入,身材好得可以生好幾打孩子,二十七歲還沒嫁,太沒道理了。」席母自吹自擂的,一手還忙著打開她的行李箱——果然——裡頭有百來張男人的照片,一個個穿西裝打領帶,頭上抹油,面孔僵得可以去當死人照。這些都是母親的客戶,一個個想要娶妻想瘋了,甘願把照片讓人帶著四處現寶。
「這一個,家住台中,有一塊地因為第二條高速公路的路過,暴漲了好幾千萬,三十歲,不錯喲——還有這一個,大學畢業,現在有兩家五金行店,二十八歲——」席母拿出二十年做媒的高超口舌,一個個面目可憎的臉孔全給她說成了腰纏萬貫的宋玉了。
席涼秋想尖叫救命,可是她能逃去那裹?自己的地方都無法給她片刻安寧,她又怎敢奢求外面的任何一個角落可以給她一片清境地休息?
「媽!這些人好不好你自己、心知肚明!真有好貨色再拿來給我看好嗎?」席涼秋很受不了的說著。
「你還敢挑!二十七歲已經沒人要了,還想要好貨色!你哪——」接下來是一頓每次見面必定會搬出來的訓詞,據她估計,至少得持續二十五分鐘。這也是為什麼席涼秋堅持搬出家中的原因了。席家位於市區高級住宅區,一棟新穎智慧大樓的八樓,五十幾坪的空間,夠她席家一家四口住得舒適安全。可是她堅持搬出家中,租這個較近上班地點的半舊小套房,怕的是父母成天不離口的叨念。二十七歲又怎麼樣?又不是罪該萬死的年紀,偏有那麼多人來干涉操心。在她還沒準備當任何人的妻子,在她還沒遇到心儀男子之前,再大的年紀都不能催逼她得快些嫁人!
不期然的,心頭居然跳入紀允恆的影子——四十七歲的紀娥媚,不僅有成功的事業,更有著美麗的面孔與玲瓏的身材,看來彷彿不過才三十出頭年紀。愉快的心境加上適度的保費,使她看來永遠如此年輕。
紀允恆與其母有七分相似,個性更是標準遺傳所致。此刻母子倆正坐在她的工作室中喝茶吃點心。因為紀娥媚有一幅設計圖要趕製,因此兩人湊和著吃蛋糕果腹過晚餐。紀允恆無限唏噓:「早知道就要硬拉涼秋來,她手藝好,咱們的胃也不必受苦。」他實在不怎麼愛吃甜點。
「可憐的涼秋,怕要被你纏瘋了。」紀娥媚直笑。
誰會相信,這個心如野馬的紀允恆就是賴定了席涼秋一人。只因為七年多前有一天,席涼秋到家裡來上家教課,見紀娥媚沒回家,便做了一頓晚餐給他吃。從此他就打定心眼,非要追席涼秋到手不可。席涼秋要是知道原因,她會恨死自己當初的一時好心。
「說真的,追了那麼久,有什麼心得呀?看來似乎沒有上鉤的現象呢!」紀娥媚問。
紀允恆聳聳肩。
「她太害羞,又不經嚇。我真的正經起來她會逃跑,只好改變戰術成天粘著她了,至少讓別的男人追不到她,這樣一來,她總有一天是我的。」
「下三濫的招數!不長進!」她嗤之以鼻,指著兒子的頭。「看你一臉聰明相,怎麼追法這麼消極?」
「喂,老媽!我是你兒子。兒子笨,當然是遺傳。別罵了,不然你說,要追涼秋這一種人要怎麼追?」他不服氣的叫著。
「涼秋是個端莊又認真的孩子,沒有一般三姑六婆的個性,很冷淡的看待人情世故,兄弟!我想她是外冷內熱的姑娘家,而且很古典的想法,一生只愛一回那一種。搞不好你偶爾親她一下,她心中就會認定非嫁你不可了。即使氣你怨你,也會漸漸產生愛意!何況我兒子又那麼俊。」紀娥嵋努力的想著。
「她現在已經很氣我、怨我了。那個小女人不敢接受我的原因是我小她兩歲,她那種古板思想最介意的就是這個。」
他的話觸動紀娥媚心底深處。她眉頭蹙了起來,有些失神。
「又想起他啦?」紀允恆指的是他的生父。
「一個模子!專愛上年紀大的女人。」她摟住兒子的脖子,用力親了下,在他臉頰上印上大紅口紅印。
她從沒瞞過兒子他的生父是誰的事實。從兒子懂事後,她就說出他的來歷身世。生下他,在世人眼中是私生子,可是紀娥媚讓他活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因為她不是與有婦之夫苟合,或在不正常、不能夠的情況下懷有他。沒讓他生得合法是她自己的問題,她所選擇的路。而且孩子的父親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中遠走他鄉,絲毫不知他的存在。
紀允恆接住母親的肩,雙眼骨碌的直轉。
「媽咪!你想,如果我將涼秋打昏,拉上床,直到她懷孕才弄醒她,是不是可以更快速的娶到她?」
一臉的異想天開!紀娥媚忍住笑,瞪他。
「是的,她會嫁給你,不過會先一刀解決你,然後再嫁給你的牌位當寡婦。」
「如果當初我那無緣的老爸折返了回來,看到你的肚子,肯定會抱你進禮堂,你還真的會一刀斃了他嗎?」他振振有詞的問,還沒打消這個瘋狂的念頭。
紀娥媚自己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不過,結婚這碼事畢竟關係到兩個家庭,當時他們也無可奈何;情況不能相提並論。
「這倒是不會,不過也沒有可能真的跟他結婚。他回來,我會逃掉。」她有些感慨的說著。
「那麼,只有另謀他法了!真是遺憾!」他很沮喪的歎了口氣。
吃完點心,紀娥媚又埋首工作;紀允恆坐在一邊打任天堂。
「媽!」在一陣沉默之後,紀允恆放下遙控器,瞪著一雙發疲的眼。
「嗯?」她沒抬頭。
「他要回來了。」他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平淡的敘述一件足以震動紀娥媚二十五年來平靜心海的消息。他走入茶水間,沒看母親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