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入浴桶時,他一再如此告訴自己,不停地回想她的「壞處」。
要不是他太神勇、威名太顯赫了,此刻他早就被那群土匪剁成肉泥。
還不都是她害的?
遇上她以後,他說有多倒霉就有多倒霉,光看那群土匪的遭遇就可以知道,這還能不引以為鑒?他竟然被她的模樣吸引?
馮天倫努力地甩開不停闖人心頭的出浴倩影,堅持心中的清明。
他絕不為任何一個女人動心,絕不。
從沒想過要生兒育女的他,最愛的是目前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從沒想過要改變。
誰也別想改變他。
下定決心後,他匆匆洗完澡,一跨出屏風,他就看到她正坐在桌前等著他一塊兒用膳的倩影,恬靜、安詳,像在想什麼似的支著頭,等著丈夫回家……
馮天倫的心不由得一陣緊縮,他立刻要自己別再想下去。
「怎麼不先用?」他大刺剌地在桌前坐下,故意裝出一臉的輕鬆,拿起飯碗不客氣地扒了一口,眼睛卻不敢看她。
「等你呀!」心心拿起湯碗幫他舀了一碗湯,端到他的面前。「這是……你……」
她忽地愣住。
「嗯,」他接過湯碗喝湯,直點著頭。「我本來就長得這麼俊。」他替她把話說了。
是女人都會這麼說。
他不但俊,而且使得很有味道,很有魅力。
「我以為你……一直都……這麼癟三的。」
一口湯從他嘴裡噴了出來。「猩、猩!」好不容易他才止住嗆咳。「拜託你別在對方吃東西的時候說出驚人之語好嗎?」他拚命地拍著胸口。
他早晚不被她氣死也會被她的話嗆死。
「我說的是真的啊!」心心亟欲說明。
他真的跟他之前的落魄形象完全不同,簡直判若兩人!
心心不太會說話,有話也一定直說,至於說出來的話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通常都是等說完了之後她才會知道。
「我知道你說的當然是真的。」他皺著眉把湯喝完,不是因為湯難喝,而是因為她的話讓人皺眉。「就是因為這樣才教人受不了。」
「哦?」她理解地點頭。「這印證了我爹說的話。」爹說得真有道理。
「什麼話?」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世人大多不愛聽不中聽的話,都希望人家捧他,愈是對的,聽在他們的耳裡愈是刺耳,對吧?」
他用力地放下碗筷,手撐著額直搖頭。他突然吃不下了。
一桌子滿滿的菜餚,全都是他為了感激她在土匪面前張開雙臂保護他的壯舉而特別吩咐小二準備的。
這下子他也吃不下了,還一肚子氣。
男人吃癟的時候最怕被女人看到,偏偏心心不但看到了,而且動不動老愛提醒他,他心中的那很刺不知扎得他有多痛。
既然提起了她爹,他馬上換個話題。
「你姓什麼?」什麼樣的怪物會調教出這樣的女兒?
「梁。」
「哦——」他拍著胸口,有驚無險地說:「幸好你沒跟我同姓。」真是萬幸,他馮家沒出這樣的不孝子孫。
心心不懂他的意思,因此並不理會他那鬆一口氣的表情。
「那你的身份呢?」心心對他十分好奇。
馮天倫精神一振,提到他馮大俠,豐功偉業可多著呢,慢慢聽他道來。
他先將自己的身世輕描淡寫的帶過,接下來是他行走江湖的事跡。
他不斷述說自己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厲害。
她呵欠連連,不感興趣的撐著頭。
「喂,」一見她沒勁兒的表情,他有些不悅。「我在說我的故事給你聽耶,怎麼你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心心一伸懶腰,「就說嘛,我還以為你真的這麼神勇哩,原來是故事啊。」
她又打了個大呵欠。
「男人就是愛吹牛。」心心忍不住地又補了句。「所以我一聽就知道你心中有諸多不滿,得借吹牛發洩。」她安慰地拍拍他。「明天再聽你吹牛喔,聽得好累。」她搖了下頭,想搖走睡意。
「你……」馮天倫受不了地站起來指著她。「我是跟你說真的!」
她那是什麼態度?
「你要是真有那麼厲害,為什麼不好好教訓那些土匪?」
「這……」
她一句話把他堵得死死的。
「你要是真有那麼厲害,他們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追著咱們跑呢?」
馮天倫簡直是百口莫辯。
「還有,如果真如你所說,只要亮出飛刀就會把人嚇得退避三舍,你怎麼不拿出來一展身手呢?」
「我……」
「行了,」心心拉他坐下來。「在自個兒人面前吹牛不打緊,你冒充英雄好漢可得小心丟了命,可別說我沒先警告你哦。」
「我冒充英雄好漢?」他大吼。
「好好好,」她趕緊安撫他。「在我的面前你是英雄好漢,這樣總可以了吧?」這也值得生這麼大的氣?
在她的面前他是英雄好漢?
哼!在別人的面前他才是英雄好漢,在她的面前,他反倒成了不折不如的小癟三。
她知不知道他的委屈啊?
她知不知道他心中最痛的,是她還沒來得及看他英勇的那一面就暈了過去?
男人的自尊就等於男人的命,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扳回他的自尊。
「以後你就會明白。」馮天倫不高興的繼續扒飯,一臉的窩囊。
「不過你倒挺厲害的,都沒有受傷。」她替他夾菜。「多吃點。」
他白了她一眼。別以為你叫我多吃點,我就會原諒你說我是癟三。
他賭氣的拚命扒飯,不動她夾的菜。
他忍不住道:「我如果不是會那麼點功夫,我可能不受傷嗎?」用想的也知道。
「是啊,你只會那麼點功夫而已,還好意思說你是大俠?」他總算說實話了。
「你……」
他重重的放下碗筷。
「難道我說錯了嗎?」心心奇怪地看著他。
「唉!」他吐了口長氣,看著屋頂調整情緒。
這世上唯一能把他氣成這樣的,大概只有粱猩猩了。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有人會活活地被氣死。
「你慢用。」他虛弱地說,站了起來。
他已經無法招架,再不離開恐怕又會氣得體內毒性發作。
「可是你還沒吃飽呢。」
「不,」他無力地搖了搖頭。「我不吃了,你慢用。」
***
一個人面對著重巒疊翠,馮天倫不停地自言自語。
「幸好我沒動心。」他拍著胸口,「還好,我的理智告訴我千萬別對『麻煩』動心,幸好我聽了。」
「決定了,明天就把她送走。」他狠下心腸說。
原本還對她有些捨不得,如今這些眷戀旱被她剛才的話激跑了。
「明天就送她去衙門,不管了。」
看能不能早點找到她爹,好讓他早早了了這份差事。
可是一想到要跟她分開,他心裡頭又怪怪的。
有點煩,有點悶,而且還有一絲不樂意。
「咳!」馮天倫斥了自己一聲,索性找了塊柔軟的草地躺下來,努力想趕跑心中那份不舒服。
碧草如茵,天上頑皮的星星正對他眨眼,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醒來,便見到心心坐在他身旁衝著他笑。
「你醒了?」
「嗯。」他坐起身,發現她拿了件衣服蓋在他身上,怕他著涼。
他心口驀地又揪了一下。
「滿天的星星好美。」心心仰首望著天空歎道。
「嗯。」瞅著她揚起的俏臉,他的心好沉重。
不,他不能心軟,他愛死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他絕不能被麻煩綁住。
「像你。」
「嗯?」她調回視線。
「我說像你。」
「什麼?」
「喔,不,你比『猩猩』還要美。」他突然笑了出來,惡作劇的念頭又起。
想到一路上他都這麼叫她,他就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心心、猩猩,有誰聽得出來?又有誰知道他這麼壞?
「真的嗎?」被他誇讚,她好高興。「你知道「量星』兩個字怎麼寫嗎?」她一點都不覺得他笑得有多奇怪。
爹不識字,她也不識字,雖然她從沒怨過什麼,但心中總有點缺憾。
他眼睛一亮。「你不識字?」那太好了,有得玩了。
「嗯。」心心點點頭。「我爹很會製藥,所有的丹藥全記在他的腦子裡不外傳的,因為他說,記在腦子裡,誰也無可奈何,不能拿他怎麼樣。」
馮天倫當她在說笑,心中嗤之以鼻。
哪有人很會製藥卻不識字?一個窮到把女兒抵給人做妾的人會有什麼能耐?笑話。
不過他也不好意思說破,畢竟那是猩猩的爹。
「哦?那跟你不識字有什麼關係?」他敷衍地問問。
還不是打腫臉充胖子,明明沒錢請師傅卻硬要說得好聽。他心裡這麼想。
「唉,你很笨耶,」她受不了地說。「我爹不識字,我當然也不識字了,這還用說?」
「你……」
有沒有搞錯,他隨口問問也會招來她一頓罵?
「因為我爹呀……」
他們梁家三代都是製丹藥的好手,可是有一次,她爺爺被人要脅,要他交出祖傳秘方否則性命不保,後來還是他以計退敵,才倖免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