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她,他就彷彿醉了。
凝視著玉珮,他彷彿又看到了她清麗的容顏。
遍尋不著她時,他會問自己,何以會喜歡上她?
記得她跌入水溝時,不哭也不鬧,只是眨著淚眼,扁著嘴巴,等著他把她抱起來。王大嬸的么兒王小呆被人欺負,頭上多了好幾個包,她立刻氣呼呼地嚷著要替他討回公道……是的,種種可愛的畫面就是他一直放不下的原因。
她的純真、善良、爽直、倔強、毫不做作,揉和成一種僅屬於她的獨特氣質,這就是他不斷尋尋覓覓的原因。
「哥哥,這塊玉珮給你!」臨別前,她將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玉珮取下,踮起腳尖往他頭上套。
「我爹說,他被調到隔壁再隔壁的縣,以後要很久很久才能見一次面,你要記得想我喔!」
是啊,他一直很想她!
朱玄武痛苦地閉上眼。
那塊玉珮一直貼著他的胸口,陪伴他度過無數個孤寂冷清的夜晚上直溫暖著他的心。
夜愈來愈寂寥。
一更天、二更天……三更天!喜氣洋洋的龍鳳燭已經被燒了大半,都快熔成一攤爛泥了,新郎還在花廳裡呆坐著,遲遲不肯進新房為新娘掀起頭蓋。
由不安轉為好奇,原本扭絞著十隻手指的新娘子恨不得能代替新郎拿掉一直壓在自己頭上的鳳冠。
鳳冠好重!
早被壓得頭昏腦脹的新娘在忍了又忍、一忍再忍之後,終於忍不住輕輕撩起紅頭巾走到花廳門口。
「相公為何不掀頭蓋?」
她好累,脖子也好酸,整個人坐得快僵掉了。如果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寧願選擇早死早投胎。
清靈的聲音沒有讓新郎官的眼抬一下,依舊一直喝著問酒,置若未聞。
奇怪,這人怎麼搞的?
由背後直瞅著新郎官,她雙眼簡直就要發直。
太高大、太俊猛的體型,由背後望過去,單單他高壯精實的體格,就令她好不容易凝聚出來的「刑」房勇氣又立即飛了大半。她悄悄地退回新房,頭巾下的俏臉全是驚嚇。
這男人單就體格而言就令她花容失色,就不知道背著她的那張臉有多恐怖?!怎麼辦?她好不容易趕跑的驚駭又全飛回來了,待會兒他進來後,她是不是要假裝暈倒?
蹙著眉頭,一個人靜靜吃菜的新郎官在聽到她又往回走的聲音後,才勉強地抬眼,隨即沉悶地吐了口氣。
該進去了。
新娘已經在催了。
如果他不進去對新娘有個「交代」的話,恐怕明天他就得提著頭去見皇上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用力吐出,積壓滿腔的鬱悶不知該如何發洩,但他也只能暗自咬牙。
一步入新房,他先是狠狠瞥了一眼坐口床上的新娘,隨即閉上眼睛,似乎只要再多瞧她一眼他的心就會生出怒火,忍不住地想吼人。
為什麼他還沒有動靜?新娘想著,被眼前巨大的黑影給壓得喘不過氣來,緊張得都快僵成石頭。
該怎樣才能名正言順、冠冕堂皇地拒絕行「周公之禮」?朱玄武皺著眉頭又狠瞪了新娘一眼。
似乎在怨恨她,他被迫成婚都是她害的。
一直杵在床上的新娘緊張得手心冒汗,她雖然不能抬眼看他,但是隔著頭巾,迎面而來的冷意,不,該說是敵意,仍讓她心頭微微發顫,忍不住縮緊了肩頭。
尤其新郎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話,也不肯掀蓋頭,那分敵意……那分「注視」……都教她膽戰心驚。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卻又同時閉嘴。
「你先說。」
「不,相公,你先說。」
相公?他揚起一抹難看的笑容,好一個相公!
他可不打算把她當成娘子看待。
「還是你先說吧。」他瞄著她緊緊扭絞的十指,臉上嘲諷的笑容慢慢擴大。
看起來是個很好「商量」的對手,他在心裡盤算著。
鼓起勇氣,她終於說:「相公,你……」新娘趕緊將聲音嚥回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嗓音抖得這麼厲害,一時之間有些不好意思。
朱玄武什麼都不說,只是靜靜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她看起來坐立難安。
「你想跟我說什麼呢?」沉默了許久,覺得夠了,朱玄武才再問道。
聽這聲音……侯采湘放心了不少。聽起來好像是個知書達禮的人,否則怎麼會有這麼溫和又好聽的嗓音?乍聽之下實在很難與他雄偉的背影聯想在一起。
「我……」她寬心了不少,聲音也明顯地不再抖了,可是手指頭如果不這麼絞在一起,她會覺得沒依靠。
她不知道自己的狼狽模樣全被未來的夫君看了去,還以為此刻躲在頭巾後頭很安全呢。
朱玄武冷淡地瞄著她的一舉一動,等著她說話。
瞧她那副拙樣,縮成那德行,看起來很好欺負,他忍不住揚起了唇角,心情突然好了許多。
「你……」她又突然顯得戰戰兢兢的了,因為由她猶豫的聲音就聽得出來,「你……為何……遲遲……不肯掀頭巾呢?」害她愈等愈緊張,愈等愈驚慌。
「這麼急著要我掀頭巾?」
聽不出他嘲諷的語義,坐在床上的人毫不遲疑地點了下腦袋。
「鳳冠壓得我的脖子好酸!」
「喔?」
「喔?」她在頭巾後的小嘴也跟著無聲地「喔」了聲,隨即氣惱地嘟起。
他就只是這麼的「喔」了聲,卻什麼都不做,活像她被鳳冠壓死了活該。他都不知道她坐得有多累。
「到底……」她遲疑地說,「夫君什麼時候才肯掀頭巾?替我拿掉鳳冠?」她真的累慘了。
「咳咳!」朱玄武想著心事,不住打量著她,腦裡竟然浮現一個荒唐的念頭。
也許他可以跟她「商量」——可不可以不要圓房。
至少短時間之內——在他還看她不順眼的這段期間之內,別吵著要圓房?
當然,這必須新娘子同意才行。
或許可行!他瞅著她,盤算著事情的可行性……
「相公……」她的聲音近乎哀求。
朱玄武卻杵在原地,滿腦子是與她約法三章的打算。
如果這一說,她一狀告到皇上那兒,怎麼辦?
不肯圓房,不就等於瞧不起皇上指配的聯姻對象,這頂帽子扣下來還得了。
朱玄武感到頭痛萬分。
「相公——」新娘子歎了口氣,聲音萬分疲憊。
他到底要折騰她到幾時?
也許下輩子該換他當個女人,他就知道戴著鳳冠的辛苦了。
「你要我掀——」朱玄武差一點就把腦子裡的約法三章全部搬出來。
幸好趕緊住口。
她是皇上指婚的對象,小心為妙!
他暗暗提醒自己。
「咳咳!」朱玄武改而用力清了清喉嚨,決定先穩住情緒再說。
他不可以太過於浮躁。
畢竟兩人初次交鋒,他還不知道藏在紅頭巾後的傢伙是何等的厲害角色,自己若過於莽撞、口不擇言,只怕會害了自己,連累了家人。
穩住!穩住!千萬得穩住!
都怪他心情太壞,酒喝得太多,情緒一時把持不住……
差點把不想跟她回房的話說出來。
他用力捏緊了玉珮。
「要當我的妻子可不是普通的容易。」他小心翼翼地說。
這句話是褒是貶,想必她一定聽不出來。
「喔?怎麼說呢?」難不成他有三頭六臂?
他微微一笑,她果然聽不出他話裡的諷刺。
這令他放心了許多。
更加不安好心地想著要如何給她軟釘子碰。
畢竟她是敵手的女兒,又是皇上指婚的對象,不能拿別的刁難她,只好讓她知難而退。
「唉!」他故意歎了口氣,一面小心地留意著她的反應,「牽手難為,我一直喜歡吟詩作對,而我喜歡的女子——」他故意頓了頓。
對方卻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唉——」他又故意歎了一口長氣。
而對方還是靜靜地坐著聽他說,也無絲毫反應。
新娘安靜的模樣讓他懷疑對方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否則他故意頓了兩次,她都不知道要接腔。他剛剛話裡的譏諷意味那麼明顯——要讓他喜歡,得會吟詩作對,而她會嗎?
她到底會不會,知不知道該有反應?
起碼也得問他,「相公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可是她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坐著。
他不高興地瞅了她一眼,決定加強戲劇效果,拋下了青天霹靂的一句話——
「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真的啊!?」新娘子興奮地掀起頭蓋,跳了起來。
朱玄武驚愕地同時轉過身,兩個人的頭差點撞在一起。
幸好他及時扶住她,才沒讓她當場跌跤出糗。
「你說的是真的?」采湘雀躍萬分,簡直是欣喜若狂。
他真的已經有對象了?那好極了!她可以不必委身於他了。
面對新娘欣喜若狂的表情,朱玄武的第一個反應則是愣住了。
第二個表情則是驚訝——
從沒見過這麼如花般嬌艷的臉蛋,雪白的肌膚水靈靈的眼瞳、嬌小紅艷的雙唇、因著興奮略微緋紅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