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地掀開棉被﹐仔細端詳著她。
還未睡著的昭筠嚇得心怦怦亂跳﹐卻還得努力維持熟睡的狀態﹐又得保持住穩定不變的呼吸節奏﹐更要盡力地不讓眼珠子亂動﹐還有那早已紊亂的心跳聲也千萬不能被大哥聽到。因為除了大哥以外還有誰會來﹖能有這麼好的上乘輕功﹐除了大哥以外﹐還有誰會冒著生命的危險進來看她﹖雖說宮內人才濟濟﹐但有誰會甘冒生命危險進來這裡呢﹗姊夫杜衛天為了大姊和她的寶貝侄子著想﹐說什麼也不能來;更何況自那天起﹐他和大姊都被大哥嚴令「暫時不准入宮」﹐他根本不可能來。
所以﹐除了大哥以外還會有誰﹖突然間﹐一張俊朗帥氣的臉孔迅速掠過她的腦海中。
不﹗不可能﹗她在心中慌忙否認﹐他已有了末婚妻﹐絕不可能來的。
去除這項可能﹐她內心篤定的人選﹐就只有大哥了。也唯有大哥才有一雙粗中帶細的手。
那雙修長的手正輕撫著她的臉頰﹐似是憐惜﹐似是歎息。
她感受到一陣暖意﹐一股獨特堅定的男性氣息在她耳鼻間徘徊﹐凝睇著她的雙眼有著焦灼﹐她也感受得到那道焦灼的目光正在梭巡著她的臉﹖「唉﹗」
她聽到一聲歎息﹐不由得感到鼻酸﹐手足之情立刻自心底奔向四肢百骸﹐滿腔的溫暖澎湃狂出﹐害她差點張眼。幸好她忍住了。
她得忍﹗大哥若知道她騙了他﹐可想而知他會是如何地狂怒。
又是一聲輕喟傳來。
他悄悄掀起了棉被﹐溫熱的手掌握住她冰涼的心手﹐慢慢摩挲﹐似乎想分擔她的「痛苦」。
大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靜默良久﹐他終於放下她的小手﹐幫她輕拉回棉被﹐並緩緩地低下頭來。她猛地屏住了氣息﹐感覺頭頂上方的黑影緩緩俯下。
她傻了。
真的傻了。他的唇竟﹖竟輕輕、緩緩地印上她乾裂的小嘴﹖她現在有「病」在身耶﹗而且﹐大哥會這樣「吻」她嗎﹖這個人真的是大哥嗎﹖可惜她內心的急吼誰也聽不到。她又急又氣﹐卻又覺得溫暖窩心﹐思緒真是複雜不已。
門再度被輕輕合上﹐只見紙窗映出他矯捷的身手﹐剎那間就消失琮影。
她剛剛就是在睡不著的情況之下﹐睜著眼睛、咬著唇﹐躺在床上愣愣地瞪著紙窗發呆﹐才會瞥見那道黑影正欲推門而入﹐於是假裝熟睡。
好一個失眠的夜晚。
原本一直張著的漂亮鳳眼已經酸澀得有點疲累﹐只要再一會兒﹐她就能去夢見周公﹐但經過方纔的事﹐如今她卻了無睡意﹐只好睜著雙眼直到天亮。
***昭安也睡不著。
他昂挺的身軀此刻正站在侍衛的面前﹐低聲怒道﹕「滾﹗」
「回聖上。」侍衛跪了下來。「我等奉汪統領之命﹐若聖上硬要進入﹐為了聖上的龍體著想﹐只好捨命護衛﹐請聖上饒命。」「好一個汪精睿﹗」昭安咬牙迸出這句。「卑職在。」不知何時﹐汪精睿由他身後步了出來。「殺了卑職﹐還會有另一個統領以死直諫﹐請陛下三思。」
昭安一張飆怒的臉色瞬間變成有點無可奈何。
八大統領均是他萬中選一的精銳英豪﹐不論武功、氣魄、領軍護衛的本領均比守疆的將領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太平盛世﹐人們便忽略了他們的本事﹐且發揮的場地不同﹐也沒有發揮的機會。
「讓朕進去﹐我保證只待一刻鐘﹐一刻鐘不出來﹐你親自押朕出來也行﹐朕不會怪你。」能被他欽點為統領的人物﹐自是有過人之處﹐他不想損失這麼難得的將領﹐幾乎是低聲下氣的懇求。
「這﹖」汪精睿正欲開口﹐遠處卻傳來了騷動。
「嗄﹗」昭安嚇了一跳﹐趕緊低聲喝阻﹐「攔駕﹗迅速將兩人護送回宮﹐說朕沒來過。」說著他身形一躍﹐「逃」回寢宮去了。
「請太后和皇后留步。」汪精睿的手下成功地攔截剛出現的人影﹐並迅速將之護送回宮。汪精睿厲眼一掃﹐瞪著立在身邊的手下。「今兒個是誰值夜﹐報上名號來。」「陳武勇。」
「劉先軍。」
兩名壯漢立即山列。
「未盡好職責﹐拖出去杖責二十。」
「統領﹗」兩名壯漢鷘詫的喊。他們犯了什麼罪﹐需被軍杖伺候﹖「公主的廂房未鎖﹐有失職責。來人﹗拖出去。」陳武勇、劉先軍詫異地對看了一眼﹐就被拖了出去。「都是你﹗」陳武勇咬牙怒斥﹐褲子被褪到膝蓋﹐開始忍受皮肉之苦。
只怪當初兩個人你推我就的﹐誰也不願意去碰那個鎖。
「其實那個鎖只要輕扣上即可﹐裡面的人只消拿把簪子向上一挑﹐即可挑開﹐扣了等於沒扣﹐有重兵防守還怕什麼。」當時劉先軍如是說。
而且對一個武功高強的人來說﹐一把小鎖算什麼﹐對方若真能走近﹐普通一把鎖根本擋不了﹐更何況有他們在外頭守著。統領也真奇怪﹐非得要他們替公主的廂房扣上鎖不可。結果﹐抱著這種僥倖的心理﹐害他們兄弟倆白挨了一頓打。
「奇怪﹖統領怎麼會知道﹖鎖沒扣上﹖」劉先軍咬著牙﹐斷斷續續地說。而陳武勇根本投在聽﹐他痛斃了﹐哪還有心情聽這些。
以前昭筠公主尚未得病時﹐廂房根本不必落鎖﹐丫鬟、僕役日夜分班﹐各司其職﹐哪還需要鎖門。如今公主生病了﹐大部分的僕傭一律被遣退﹐留下的沒有得令也不得出房﹐以防感染範圍擴大﹐只有幾個不怕死的忠僕依舊不願離去﹐卻也僅能待在房外恭候差遣﹐不得擅入。
總而言之﹐都是天花害的。都怪它﹗
第三章
據說﹐昭筠公主的病情有更加惡化的趨勢。
「大哥﹗」汪家的老二汪聰睿叫著看似心事重重的汪精睿﹐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著﹐好奇地一直盯著他。「你發什麼愣﹖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再說一次。」汪精睿無奈的放下一直拿在手裡的茶杯﹐之前他心思飄忽﹐根本沒有聽進去。
他的心飄得好遠好遠﹐眼裡、心裡全充斥著某個躺在床上已快奄奄一息的人影。「大哥﹐你怎麼啦﹖」大哥怎麼一副好煩又無聊的樣子﹐聽他說話這麼痛苦嗎﹖家中四個兄弟﹐只有大哥文武兼備﹐他則擅長謀略。老三汪明睿生得濃眉大眼﹐狂放不羈的豪爽性格不知迷死了這附近多少姑娘﹐偏他一向來者不拒﹐而好動兒的他喜愛武學卻恨透了讀書﹐是四兄弟中最令父親頭痛的一位。倒是明睿挺崇拜大哥的﹐原因無他﹐只因大哥擁有一身的好功夫﹐家中也只有大哥制得住他。
老四汪穎睿﹐今年十六歲﹐擁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是家中唯一能比得上大哥的人﹐當然也是最受疼愛的一位。
只可惜他挺愛跟老三混在一起﹐而這也是經常令父親氣急敗壞的原因。
嚴格說來﹐穎睿的書讀得不算好﹐明明能念好書﹐卻老是被夫子斥責﹐也因為如此﹐父親大人一生氣﹐老二和老四總是一起罰。
爹怪老三帶壞老四﹐又怪老四不懂事就會愛和老三廝混﹐因此父親大人的吼叫聲經常讓這個家熱鬧滾滾﹐時常有碗碟齊飛的現象發生。
他們四兄弟個個都是父親最驕傲的成就﹐論相貌、儀表﹐老大和老三長得威武﹐神釆非凡;論斯文、俊秀、瀟灑﹐則沒有人能與他和老四相匹敵。
他父親汪楚材對自己有如此儀表出眾的兒子們﹐怎能不令他得意洋洋呢。「聘禮的事你處理就可以了。」汪精睿手一揮﹐似已不勝厭煩。
「什﹖什麼﹖」汪聰睿張口結舌﹐從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成親的人是你﹐妳是新郎倌耶﹗」怎麼聘禮變成他在張羅﹖「爹和娘要你負責協助我打點聘禮、迎娶的事﹐我交給你辦﹐你高興怎麼辦就怎麼辦﹐順便實習一下當新郎倌的滋味。」
汪聰睿簡直不敢相信。「你好歹也該抽個空聽聽我為你準備了些什麼﹖」「不用。」
「那聘金﹖」
「爹說多少就多少。」汪精睿套上了披風又打算出門。
「給媒人的紅包﹖」
「交給娘處理。」「那新房你決定--」挑哪一間啊﹖汪聰睿被汪精睿轉身一瞪﹐還沒說完的話只好又吞了回去。「我說過﹐不准動我現在住的這一間﹐其餘隨便你打理。」說完他狠瞪了二弟一眼﹐見他不敢再囉唆﹐才拿起了掛在牆上的馬鞭出門去。
大哥的脾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壞。
但是﹖他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壞﹖汪聰睿百思不解。
從小到大﹐和他差兩歲的大哥﹐給他的印象一直是成熟穩重的﹐至於另兩個弟弟則跟他們倆有一段不小的年齡差距。
很少動怒的大哥﹐這兩天脾氣反覆無常﹐陰晴不定﹐真是怪哉﹗不管了﹐還是張羅大哥的婚事要緊﹐辦不好﹐爹一發起脾氣來﹐吃虧倒楣的人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