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山盟海誓,全是虛假!娘,您難道還看不清嗎?爹爹如此風流,你難道還相信男人的誓言嗎?」秋練雪出現罕有的情緒波動。
「我相信。」
母親毫不猶豫的肯定答案,使秋練雪愕然而視。
只見沐雲容緩緩說道:「春朝夢露雖如幻,電光石火見永恆。在你爹對我立下一生之誓的剎那,他是真心想要和我有永恆不變的戀情。可惜你爹雖然有活在當下之心,定力卻是太差,當他再遇上其他女子時,馬上將對我的誓言拋在腦後。練兒,你和舒翰鷹的情,是隔夜即散的朝露,還是滔滔不絕的河水,全看你們兩人。」她續道:「舒翰鷹極重義氣,不忍拋下他的族人,不得已和你分離,必使他心痛神傷。練兒,你難道連一點機會也不肯給他嗎?」
「……」秋練雪低垂著眼瞼,長睫遮住了她眸中的神情。
沐雲容看了沉默不語的女兒一眼,轉而抬頭望著遙遠天際的白雲,輕聲歎道:「誓言破滅,非不願,而是不能也。沒有人願意放棄自己曾經許下的諾言,除非是逼不得已,或是疲憊已極。練兒,若你心中愛他,就趕快去見他吧,不要因無謂的堅持而致終生之憾。」
「不要因無謂的堅持而致終生之憾……」秋練雪喃喃念著。
※ ※ ※
江南的柳絲,輕拂著旅人的髮際,吹飄著送行人的衣衫。
「堂主,您真的要丟下咱們堂中兄弟,去那遙遠的大漠草原麼?」趙香主哭喪著臉說道。這幾年來,熟知她那外冷內熱性子,漸漸的欽佩她多做少說的正直,心中多少有些不捨。
「以後堂中事務就由寒月接管,你和眾兄弟們須遵從她如我之令,知道麼?」離別在即,即使心中頗為感傷,她仍是語氣淡然。
「知道了。」趙香主偷瞄了一下面無表情的寒月一眼,心中大歎:怎麼又來一個冷冰冰的女主子?
「記得捎信描述大漠風光人情,讓在江南的咱們開開眼界吧!」秋無念笑吟吟地說道。
性情冷硬的練姊終於想通了,肯去和那她從未見過面的姊夫團圓,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她這個知心妹妹了。
「此去路途遙遠,珍重。」李寒衣仍是淡然少言。
秋練雪望著眼前這對男女,一個是她的知心妹妹,另一個是她的同門師兄,這些年來,他們都對她和小藍頗多照顧,令她心下感激。
「朱雀,」沉厚的男聲出自一旁身穿灰褐布衣的魁梧男子。「若有難處就回來吧,天易門永遠是你的家。」低沉的語音含著兄長般的關愛。
秋練雪凝視著這名始終不知她情意的仁厚男子,她對他微微一笑,說:「多謝門主好意,我大概是不會再回來了。」
排在送行人群未尾的是素來沉默的寒月。只見她蹲下身來,輕拍了下小藍的頭,接著從懷中掏出一樣閃著銀光的東西,塞入他的小手裡。
「迴旋銀梭!」秋練雪一見此物,詫異地抬眼望著眼前的沉靜女子。「這是你費盡心血研製出的獨門暗器,如此珍貴事物,我們母子不能收……」
「非也非也。」一旁的殷五搖著招扇笑瞇瞇地說道:「暗器如果不用就不能算珍貴。再者,她的身手已經夠神出鬼沒了,不需要這麼厲害的暗器。你武功雖高,但帶著孩子,遇敵時難免多有不便,所以這是她送給孩子防身的。」
聽了殷五為沉默的搭檔所做的解說,秋練雪心中感動。她拉著寒月的手,久久不能言語,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多謝。」
只見寒月微一頷首,淡素面容綻出了少見的笑容。
「往絲路的商隊馬上就要出發,我們母子也該走了。」她淡淡地說道。轉身向天易門送行的眾人一抱拳,便牽著兒於的小手往北而去。
「生長於江南水鄉、終於決心展翅飛向大漠草原的朱雀,真的能如願和當年深情不羈的蒼鷹重聚麼?」人群中的殷五,望著那逐漸遠去的紅艷背影,自言自語地說道。
第九章
我看見——
無垠的草原,
如天上的綠綢鋪滿大地。
潔白的羊群,
似天上的星星落滿地。
牧人悠揚的歌聲,
像鳥兒鳴唱般動聽。
姑娘的舞姿,
如天山的雪蓮般輕盈。
那就是,天山草原——
我美麗的家鄉——
一直以來,天山草原是遊牧民族所歌頌的美麗天堂。
然而,帶著兒子翻山越嶺、千里跋涉的秋練雪,再怎麼也沒想到,舒翰鷹念念不忘的故鄉,會是眼前這幅景象——傾倒的帳棚、焚燒的旗幟,焦黃的土堆、受傷俯臥在地的族民,遍地可見。
曾經是青青草原、放馬牧羊的天堂,如今已變為部落爭權的戰場。
颼颼北風吹捲起地上黃沙,她外罩的紅衣披風一展,將兒子小小的身軀包裹住,卻任由砂礫吹磨過她雪艷的臉頰。
同行的商人們見到眼前景象,立即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商議著該如何是好。
秋練雪卻是一言不發,遊目四顧。眼前景象使她心中詫異之外,更多的是不安——天山南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身為草原人民的「他」,平安嗎?
「烏爾王……」底下傳來微弱的喘息聲。
她低頭,看見腳邊躺著一名血跡斑斑的青年,身上穿著喀什族的服飾。
她蹲下,為他搬開壓在身上的屍體,手輕按在他的心口。
氣息微弱,顯然撐不了多久了。
「陰謀……」喀什族青年拼盡最後一口氣,擠出微弱的聲音:「到王宮……告訴天空之子……小心。」說完便斷氣了。
「娘,那個叔叔怎麼了?」小藍仰起小臉,好奇地問著母親。
他在優渥的翰林府出生,而在天易門又受眾豪傑百般疼愛保護,從來沒見過這種生死場面。
「叔叔累了,想要休息一下,我們走開不要吵他。」秋練雪柔聲哄著,牽著兒子的小手走開,心中卻是思潮起伏。
想不到初到天山便得到「他」的訊息,而且是一樁暗藏陰謀的駭人訊息。
三個月前,因為母親語重心長的一句話,她帶著兒子遠離家鄉,只是為了確認自己的心情,想不到卻在無意間卷人部落戰爭中。
而舒翰鷹在這場戰爭中,又是扮演什麼角色呢?
「秋姑娘,此地發生戰爭,咱們決定立刻回江南去,你們母子也趕快準備準備吧。」絲綢商隊的領隊走來向她說道。
「我們不回去。」她淡淡地說道。
領隊聽了驚訝地說道:「你母子二人孤身在這野蠻異邦,豈不危險?還是跟咱們一道回……」
但看到她威嚴的眼神後,領隊很識相的閉上嘴,不再追問。他曾聽說這位秋姑娘來頭不小,沒想到被她冷冷的望一眼便心中直打突。
只聽見她語氣平淡地說道:「我們母子在此祝各位平安返回江南。還有,請問喀什王宮在何處?」
※ ※ ※
秋練雪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提著包袱,和南返的商隊揮別後,一大一小兩人照著商行領隊的指示往喀什王宮走去。
「我要見天空之子。」她用生硬的喀什語向衛兵說道。
王宮衛兵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名漢人女子——
她身穿漢族女子服飾,容貌美麗,手邊牽了個小男孩,也是身著漢人服飾,但那長相顯然是喀什族人的小男孩。
他好奇的多看了兩眼之後,便走入王宮通報。
等候之際,秋練雪環視四周。
雖然大多數的喀什人仍在天山南麓過著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不少人已懂得引入天山的雪水灌溉開墾,過著定居的耕農生活,而這喀什王宮就是建在綠洲的中心位置。
粉白的牆,青藍的大圓頂,簡樸卻又不失高貴氣派。
在王宮大門前,立著兩根大旗桿,桿上一青一黃兩面旗幟,正迎風飄揚。
她凝目細瞧,見那黃旗上繡著一隻豹,華貴勇猛之姿,栩栩如生;而那青旗上則繡著一隻展翅的……鷹。
就在她心念一動之際,耳邊傳來冷冷的女聲:「漢人,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她轉頭,看到一名衣著華貴的女子,面容嬌美,神態傲慢,正是五年前有數面之緣的朵娜。
「我來見天空之子。」她淡淡地說道。
「哼,卑賤的漢人,憑你也想見我族最尊貴的王?」朵娜嗤之以鼻。
秋練雪聽她如此說,即使她平時冷靜,也不禁登登的倒退了兩步,臉上掩不住錯愕神情。
難道他……他竟是一族之王麼?
昔日在江南人人聞風喪膽的殺手蒼鷹,竟是喀什族的王子?
沉住氣,她平靜地言道:「就算是,我也要見上一面。」
「他不會見你的。」朵娜雙手環胸,眼角斜視著那張冷艷沉靜的容顏,語帶悻然地說道:「因為,他已經有我了。」
秋練雪聞言臉現黯然之色,半晌無語。
雖然這曾是她所希望的結果,但也應該由他親口告訴她啊!
她凝視著朵娜,清亮的眸中閃著不確信,同時不自覺的伸手摸了摸身邊兒子的頭髮,半晌才吐出言語:「即使如此,我還是該和他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