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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檀月(沐風)

  他解下身上披風為秋練雪披上,柔聲說道:「留下我的羽翼,希望終有一天,它能給你力量,帶你飛越高山沙漠,來到我的身邊。」

  秋練雪避開他深情的眼眸,黯然言道:「忘了我吧!娶朵娜為妻,讓她和你一起守護你的族人,我倆只是露水姻緣,今朝太陽升起,一切化為烏有。」

  「我的朱雀,你不相信一夜也能成為永恆嗎?」舒翰鷹伸手輕撫著她的面頰,柔聲說道:「舒翰鷹在天山南麓等你,直到天山成為平地,直到塔克拉瑪干沙漠成為大海,我的心,永遠不變。」

  「世上沒有永恆可言。」秋練雪僵硬地別開臉。「世事會變,人心會變。舒翰鷹,忘了我,忘記你的誓言,過屬於你和朵娜的日子。」

  凝視著她,他眼中是無比溫柔的神色。

  「不管你如何想,昨夜已在我心中成為永恆。舒翰鷹直到生命終了,都不會忘記我們曾經心靈相通的那一刻。」他親吻她的面頰,柔聲說道:「別了,我的愛。好好保重自己,別讓我在天的另一角為你擔心。」他說完猛然轉身,邁開大步離去。

  「天空之子,等等我們啊!」朵娜踩著小步伐追了上去,臨去之時,還特意回頭望了秋練雪一眼,眼中是勝利的神采。

  秋練雪靜立當場,凝望著舒翰鷹一行人漸行漸遠的身影,一動也不動,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落日餘暉中。

  「朱雀,回分堂吧。」殷五溫和地說道。

  「嗯。」秋練雪應了一聲,緩緩轉身而行。

  殷五望著她挺直離去的背影,突然轉頭對靜立一旁的同伴說道:「留下我的羽翼,喀什族人的表達方式還真是與眾不同。」接著又說:「直到天山成為平地,直到塔克拉瑪干沙漠成為大海……這幾句和漢朝樂府詩『上邪』中的『山無陵,江水力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有異曲同工之妙。種族雖異,心情卻是相同的,就是不知道我們性冷若雪的朱雀堂主願不願意珍惜這份心情了。」

  第七章

  「堂主您老人家總算回來了!雖然殷五堂主說您安全無虞,可是屬下和其他兄弟們都為您擔心。」第一個出迎的是趙香主,開口就是一串話。「還有,堂主您的妹妹無念姑娘擔憂您的安危,特地跑了一趟,那麼文弱的姑娘來回奔波了一大段路,也真難為她了……」

  「無念?她怎麼會到此處來?」秋練雪於淡漠疲憊之外,終於有了別的表情,她詫異地問道。

  「這就要問您身後的那位了。」趙香主朝她身後努了努嘴,隨即垂手肅立。

  秋練雪一轉身,發覺一名男子早已靜靜立在她身後,衣袍一塵不染,姿容剛毅冷漠——正是她的同門師兄、也是掌刑罰的玄武堂主李寒衣。

  「隨我來。」李寒衣淡淡地說道,轉身便往房裡走去。

  秋練雪知道師兄要私下盤問她這幾日發生的事,以及她為何要迷昏門主。李寒衣雖是她同門師兄,但性子嚴峻,掌刑罰從不寬貸。

  秋練雪隨李寒衣走人房中,兩人都是寡言之人,十年來私下交談不超過百句,此時師兄妹兩人獨對,沉默了半晌,誰也沒開口。

  寒衣師兄房間如此整潔,倒和他嚴峻的性子相符。秋練雪靜靜環視房內佈置,心道。

  她雖和李寒衣同門十年,倒是第一次進人他的房間。

  驀然想起舒翰鷹為她搭的那間小草茅,他那瀟灑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你們漢人有個皇帝,說是『金屋藏嬌』,我只能『草茅藏雀』……」

  她緊皺秀眉,努力想將舒翰鷹的聲音趕出腦外,冷艷容顏卻不自禁地浮現黯然神色。

  李寒衣靜靜審視她臉上的神情,突然開口:「練雪,你私赴搏命崖之約,違反紀律,理當受罰,但是門主極力為你說情……」

  秋練雪聽說門主為她說情,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若是以往,必定心頭暖意橫生,傾慕更甚,此刻,卻是只有感激之意,毫無愛念之情。不過短短十天,卻讓她心情滄海桑田,不復以往,教她如何不感慨呢?

  「……但是你身為堂主,知法犯法,重罰可免,輕責難逃,所以我決定暫時革去你堂主一職,罰你閉門思過。練雪師妹,你當切記,天易門不是逞當下之勇,為所欲為的江湖草寨,以紀律約束行動,才能確保同伴的安全,你逞一時之勇,代門主出戰,結果只會令敵人得逞,親友痛心。」

  聽到師兄的嚴正言辭,秋練雪不禁心下慚愧,額生冷汗。

  若當天她真不幸死在禿鷲手下,不但會令門主傷痛自責,無念和娘親不知會如何傷心。

  想到秋無念,她抬眼望向李寒衣,擔心地問道:「寒衣師兄,聽說無念為了我來到金陵,她乃文弱之身,不懂武藝,和你在一起的這些天,可有損傷?」

  「她毫髮無傷,只是疲累過度,回翰林府調養幾天後應當沒事。」李寒衣語氣淡然,但平日冷漠的狹長俊眸閃過一絲暖意。

  秋練雪見師兄如此神情,有些詫異,心中暗道:難道在這十天之中,寒衣師兄和無念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嗎?使他一改平日冷漠眼神。

  她和李寒衣雖男女有別,但性情相近,都是冷僻不親近人,沉靜寡言,所以她馬上捕捉到他眼中罕見的暖意。

  只見李寒衣沉靜地說道:「練雪,你身上重傷未癒,無念姑娘既已回翰林府,你也不妨回去……」

  「不了,我留在此地即可。」秋練雪突兀地打斷李寒衣的提議,自己也是心下一怔,她並沒有留在此的理由啊!

  李寒衣望了她一眼,語帶深意地說道:「看來,這幾天我們兩人都有些許改變。」

  「是嗎?」秋練雪淡淡地應了一聲。

  這改變只是一時的,等她傷養好了,心情平復,她的生命將回到常軌,她仍然是那個對梟幫賊子殺無赦的秋練雪。

  在金陵的十天,和舒翰鷹共處的十天——將如同從來沒發生過一般。秋練雪如此堅信著。

  抬首望出窗外,夜已沉,皎潔明月高懸,清冷夜風颼颼地吹,她突然覺得涼意滿身,是傷體未癒的緣故嗎?

  這是她和舒翰鷹相遇的第十夜,舒翰鷹的離去,帶走了她生命中的熱情。

  他們,還有再相見的一日嗎?

  ※  ※  ※

  當作從來沒發生過,可能嗎?

  秋練雪嬌軀倚著庭院內的水槽,玉容蒼白,張口不住地乾嘔,胃中翻攪,滿溢酸意。

  她伸袖拭乾唇邊酸水,美麗的紅唇綻出苦澀的笑。

  難道是天意嗎?她這三個月來努力地將舒翰鷹的身影從心中拔除,他的種子卻已在她腹中生長。

  「明兒個去藥鋪請大夫配帖打胎的湯藥吧!」她冷靜地對自己說道。

  她既已決意將舒翰鷹趕出自己的生命,就不能留下屬於他的任何東西,包括那件披風——包括她腹中的小生命。

  第二天,秋練雪起了個大早,她將舒翰鷹的藏青披風疊好放在桌上,頭腦裡異常清晰冷靜。

  「等從藥鋪回來,就將它燒了。」她堅決的自語,柔荑卻輕撫著沾著塵土的披風,指尖有些不捨的在布面上游移著,突地,緊握成拳。

  秋練雪緊抿著唇,猛地轉身踏出房門,只留下青色披風黯然的躺在桌面。

  她緩步在街上走著,腳步穩定,腦中冷晰,眼中所見行人街景恍若無生命,空有影像而毫無感覺,耳邊聽見街上孩童嬉鬧,卻彷彿未聞。

  她感覺心中空蕩,腳下魂不守舍,漸漸地,失去了方向,漸行漸遠,不知到了何處。

  等她猛然覺醒,神思回心,舉目四望時,卻又為眼前景象心神激盪——

  不知不覺中,他竟然信步走到了舒翰鷹為她搭建的草茅前。

  秋練雪手輕撫著草茅的木樑,指尖輕輕滑過一根根扎得緊實的茅草牆壁,這草牆上的每一根茅草,都經過舒翰鷹修長的手指,都含著他真摯的愛意。

  她從懷中掏出火摺子,欲將這存著不該有的回憶的草茅一把火給燒了,就如同她決定打掉腹中的胎兒一般。

  持著火摺的手,慢慢靠近茅牆,跳躍的火舌湊近了茅牆最外緣的幾根草頭。

  慢慢地,火光在茅草頭上閃耀著……

  驀地,深情的歌聲在她耳邊響起。

  秋練雪反射性地伸手滅掉了火摺,轉頭四望——草茅附近不見半個人影。

  她仍可以清楚聽見舒翰鷹的歌聲,深情真摯,來自她的心中。

  她彷彿聽見舒翰鷹豪邁的高歌、感傷的低唱、嘲諷的言語:「我是喀什族的舒翰鷹,而你,是屬於哪裡的秋練雪呢?」「你們漢人真是奇怪……」

  她彷彿看見舒翰鷹仰頭大口大口灌酒的豪態,看見他聽「孔明計渡漢水」時爽快的笑容,看到他湛藍眼眸閃著笑意……

  她的肌膚仍記得他身上溫暖的熱力,記得他的唇溫柔的親吻;她仍記得那雙天空色的溫柔眼眸,如何深情地睇凝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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