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靜海柔聲安慰著又氣又急的少年君主,病中仍不失銳利的目光捕捉到房外的身影。「杜右相來了,可能有要事稟報。」
西陵軍營內。
「報!」前去勘查敵情的士兵在她面前躬身行禮。「東莞的軍隊已進入風嘯谷。」
「很好。」她雙手環胸,滿意的點頭。
「皇上、王爺,這是前線以飛鴿傳來的軍情。」杜無忌先向君主行禮,接著走到床前,遞上一卷信條。
風靜海伸手接過了信條,看了一眼後,便轉向少年皇帝說道:
「皇上,請先回宮靜候捷報吧。」仍是一貫的平淡語氣,聽不出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待少年君主離開後,一直候在床邊的藍子玟終於按捺不住,問道:
「前方軍情如何?」
風靜海緩緩說道:
「想不到仇烈陽竟如此輕率的進了風嘯谷,看來,他絲毫不將紫瓏放在眼裡。」
藍子玟和杜無忌兩人互看了一眼,都不知他此言何意。
「如果仇烈陽全力以赴,還有機會打敗紫瓏,但如今看來……」風靜海一直蒼白失血的俊容,綻出了微笑。
「啟稟將軍,東莞軍隊在西側樹林中紮營。」
「很好。」她命令道:「傳令下去,準備稻草火種,弓箭手待命!」
「是!」
待士兵走出帥帳後,她自言自語道:
「晝風長,夜風止,但也有例外的時候。剩下的,就看風了。」
「她會用火攻。」病床上的風靜海,毫無生死倏關的緊張神情,淡淡的說道:「不但攻其不備,而且火光可以收到夜戰照明之效。」
「啟稟將軍!」急步入帳的士兵,聲音中難掩興奮。「東莞軍隊大亂,是否繼續追擊?」
「不了。」她毫不猶豫的說道:「火發上風,無攻下風,前路煙火瀰漫,繼續追下去反而給敵人反撲之機。傳令下去,繞過樹林,到山谷另一側截斷後路。」
「是!」
她走到地形圖前,纖手探出,在「風嘯谷」的東側輕點了一下,朱唇勾起無比自信的笑。「破軍!」
「就在山谷的東側,這裡。」風靜海伸手指向臨時畫出的簡略地圖,沉靜的說道:「她將大破敵軍。」
一直恭敬立在床邊的藍子玟和杜無忌又再互望一眼,卻都不敢開口。他們心中有著同樣的想法,戰場遠在千里之外,風靜海雖精於兵略,也難以正確的預測結果。況且,就算他和紫瓏是義父女兼師徒,也不可能心意相通,完全無誤的料到她心中的盤算。
此時病床上的風靜海,眼眸望向窗外,輕聲道:「紫瓏啊紫瓏,直至今日,你才成為真正名副其實的破軍星。」
他那一直淡漠的容顏,露出了驕傲而欣慰的笑容。
西陵軍營外,人人皆歡叫鼓噪,興奮不已,因為他們剛打了場西陵史上最漂亮的大勝仗。
然而,帥帳內卻是靜悄悄的,毫無歡欣氣氛,身穿青衣戰袍的纖秀身影,正低首凝思著。
「將軍,您有何吩咐?」一名士兵走進帳來,向她躬身行禮。
「備馬。」她淡淡說道:「我要立即回京城。」
「皇上問,如今大勢已定,王爺是否要立即召紫龍將軍回來呢?」
風靜海聽了宮內使者的報告,低聲說道:
「不了,隨她自己的意思去吧。」
宮內使者離開後,風靜海一直沉默不語,臉上神色看不出是高興還是哀傷。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床前的藍、杜兩人首當其衝,衣衫瞬間被染了一片觸目的殷紅。
「來人!快來人啊!」藍子玟立即伸手扶住他,情急之下揚起了聲調喚人,床榻前頓成一團的忙亂。
因大量失血,虛弱不已而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風靜海,口中猶自喃喃著:
「與卿同一身,此生願足矣……你我此生,終究是無緣哪。」
就在房內眾人七手八腳的為風靜海清理救治之際,一直沉默立在床前的杜無忌突然轉身就走。
「無忌,你去哪裡?」看到好友突然的舉動,藍子玟急問。
「讓該回來的人立刻回來。」只見杜無忌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風聲呼呼的吹過耳邊,樹影幢幢的掠過身側,她揮鞭低叱,一路上馬不停蹄,直奔向西陵京城。
上次催馬急奔,是為了趕去嫁給他;而這回,卻是趕去見他死前的最後一面……
第十章
在王府大夫的努力救治下,風靜海從鬼門關前繞了一趟又回來,勉強的保住了一條命。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遣退房內所有的人,只留下藍子玟一人。
「子玟,吾有一事相托。」
經過適才的九死一生,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卻仍沉聲說道:
「請你照料紫瓏,以丈夫對妻子的關愛。」
藍子玟聽了,臉露詫異神色,過了一會兒才說道:「請王爺明示。」
風靜海凝視著站在床前的優雅青年,緩緩說道:「我出身王族,從小在宮廷內奪權鬥爭看得多了,防人之心特重,不擅表露心意,所以……」
他停頓了一下,神色黯然。
「我傷紫瓏甚深,今生是不可能彌補了。但除此之外,我實不知該如何保她無事,只好用最有效、也最殘忍的手段,讓她明白自身的致命傷。」
藍子玟知他言下所指,見到他臉上浮現痛楚神情,也不禁心下慼然。
「子玟,拜託你了。吾知婚姻大事不可強求,但這兩年來你和紫瓏頗為投合,我……」風靜海喉頭艱澀的顫動了一下。「以她義父的身份,向你請求。」
藍子玟聽了不禁動容,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麼是我?」
「紫瓏個性強悍,能壓過她的男子,放眼西陵國,就只有你和無忌,但無忌和我同是冷性之人,我不希望她再受同樣的罪。」
藍子玟見到他臉上深情關愛的神情,心下不忍,終於不自禁的點了點頭。
風靜海見他同意,俊雅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杜無忌,你來此地幹什麼?」她驚訝的望著眼前的灰衣青年。
「王爺的時間所剩無幾。」
「只要是人都會死,」她側開了臉,語氣也因故作冷淡而顯得不穩。「他只是早一點而已。」
打從一聽到風靜海病重的消息,她心中急得如火在燒,如遭蟻嚙。
紫雲關的事一了,她匆忙上馬,一路急馳而回。然而,到了京城之後,卻是直接回將軍府,遲遲沒有出門。她想去見風靜海一面,卻又害怕。
無法解釋的遲疑心情困擾著她,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麼。是害怕見到他臨終的憔悴?還是害怕在他死前心軟的原諒了他所做的一切?
她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終於不再恨他,卻是永遠也無法原諒他當日在她背上刺的那一刀。
她並非寡情之人,即使三年前送出了絕交信,但心底深處從未忘卻他的撫養之恩、授藝之恩。
而,再大的恩情,也彌補不了那一刀的刺痛。
她和風靜海之間的愛恨恩仇,結得太深、太深,就算其中一人死了,也永遠無法化解。
「你應該知道,」杜無忌依然是冷冷不帶感情的聲音:「如果王爺真心要殺一個人,絕對不會殺不死。」
她由沉思中回復,沉聲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杜無忌不理會她的問話,又說道:「用什麼方法,可以使一個驕傲自大的人,在最短的時間內收斂他的脾氣?」
她聽了,眸中精光暴閃。
「讓他跌倒,而且是以最殘酷無情的手段。」
杜無忌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張公文遞給她。
「剩下的理由,都在這裡面。」
她明白杜無忌向來不說廢話,這短短的三句話中,第一句點明了當年風靜海並不是真心想置她於死地,第二句道出了他此舉用意,而這「剩下的理由」,自然是杜無忌所不知道的部份,也就是風靜海和她的婚姻之約,以及他毀婚的原因了。
她展開這紙印著「加密」紅字的公文,不禁柳眉輕揚,說:「這是太醫府的報告。」
「既然王爺將她的終身托付在下,在下冒昧的問一句:紫瓏對您來說,究竟是什麼?是女人?還是武將?」
風靜海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兩者都不是,她是她自己——西陵紫龍,我只是竭盡所能的讓她瞭解這一點罷了。」
講了這許多話,風靜海覺得困乏不己,緩緩的合上了眼。
她很仔細的讀著這份由宮中太醫所寫的診書,臉上神情變幻不定:一會兒吃驚,一會兒了悟,一會兒哀傷,一會兒愛憐。
杜無忌說道:「我花了不少的時間,才終於想通他所做的一切佈置。他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瞭解的。」
她緩緩折起紙張,放人懷中。「我欠你一份恩情。但,」她炯炯的注視著眼前神色冷漠的灰衣青年。「你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的打探這一切?」
就她所知,杜無忌從不做多餘的事,何況,她和風靜海之間的恩怨,根本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