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金鑾殿上一片的祝賀之聲——
「恭喜紫龍將軍!半片天下如探囊取物,真神人也!」
「相信不久後,東莞國也將入將軍手中啦!」
「對啊對啊,將軍如此武勳,堪稱千古第一人!」
身著青衣戰袍的女子身軀,滿不在乎地斜倚著,彷彿席間眾臣讚美的是另一個人似的。她從宮女手中取過一杯酒,唇湊上杯緣啜了一口。
然而,在一片阿諛讚頌之中,有一句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古人云立業成家,將軍已立下千古功業,何時覓得如意郎君,請咱們喝喜酒啊?」
她紅唇微彎,朝坐在宴席另一側的紫袍王者望了一眼,語帶玄機的說道:「十三王爺成親之時,便是我大喜之日。」
正舉杯欲飲的風靜海聽了她這番話,俊容不自然的轉開了。
席間眾臣立即討好的起哄著:「原來將軍是為了十三王爺的身家著想而不願先完成終身大事,真是孝女啊!」
「孝女?」她微一愣,隨即大笑,愉悅的笑聲飄蕩在金鑾殿上。
突然一道冷冷的聲音飄入了熱鬧的氣圍之中:
「請問將軍,您麾下的紫龍軍守的是軍令,還是國法?」
她循聲望去,見發言的是立在宴席末端的一名削瘦青年,遠遠的瞧不清長相,只能看見他身上的灰色官服。是准許上殿最小階級的四品官。
那名青年官員的聲音冷冷傳來:「前日有名士兵在市井擒捉了採花賊,不經當地司官審判,便當場擅自殺了,而這士兵,正是紫龍將軍的麾下。」
她聽了秀眉皺起,將酒杯往桌上一放,冷哼了一聲。「姦淫者當殺,難道還需要猶豫嗎?」見她臉露不悅之色,席間百官誰也不敢出聲。
「紫瓏……」在整場宴席中始終保持沉默的風靜海似欲開口。
「嗯?」她斜睨了他一眼,眼光中滿是「此事還需要浪費時間討論嗎?」的不耐煩神情。
接收到她的目光,風靜海臉上一凝,驀地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說:「你和眾位大臣們聊聊吧,我需回府,有事和子玟相商。」
紫瓏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低語道:「快些回來。」
不知為何,此時聽到她親暱而霸道的語氣,他心中漾起些微不快,面色卻是如常,輕輕的掙開了她的手,離開了殿上宴席。
風氏王府,弘文閣內。
「臣已奉王爺之命召來此人,」托了個借口沒出席慶功宴的藍子玟向後一比。「這位是嶺西杜無忌,現任吏部侍郎。」
從他身後站出一名灰衣青年,容貌端正,神情冷肅,正是稍早在席間對紫瓏發出質問的四品小官。
風靜海對他微一頷首,讚賞道:「適才宴席之間,侍郎之言吾頗有同感,」但他臉色一黯,適時轉開了話題,微笑讚道:「杜侍郎的策論,吾讀了心有慼慼焉,不知杜君可否願再賜教?」
名喚杜無忌的青年冷冷的打量著眼前的監國王爺,說:「其實下官的摺本中尚有未盡之處。」
「哦?」風靜海頗感興趣的望著他,溫言道:「此處只有吾與子玟二人,你有話直說無妨。」他對青年向來慷慨溫厚,不論出身地位,只要有才能,便盡力提攜。
杜無忌盯著眼前的俊雅男子,一字字的吐出:「出軍命將太重,邊地任守太尊,使將帥專制擅命,是亡國之征也,而紫龍將軍兩者兼具——」
他的話嘎然而止,然而在場其餘兩人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霎時瀰漫著一陣緊張的沉默,書閣中的三名男子,誰也沒有發出聲音。
過了半晌,風靜海才緩緩的開口:「杜侍郎,你可知紫龍將軍是吾的家人?」
「知。」簡短有力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你可知她剛為朝廷立下大功?」
「知。」
「你對本王出此言,難道不怕遭致報復嗎?」風靜海眸子銳利的打量眼前這名直言無懼的青年。
杜無忌注視著溫文中帶凜然的紫袍王者,冷冷的說道: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是天下不變的道理,相信王爺早就心知肚明,此時若不收伏紫龍將軍,將會後患無窮。」
風靜海聽了,眼中閃過一抹異樣,隨即恢復,雙手負在背後,在書房中踱步,淡然的聲音傳來:
「你如此說,難道不怕有朝一日,自己也成為被烹的走狗?」
「即便是走狗,也勝過無所事事的一生。」這名青年侍郎仍是一臉的冷漠。
風靜海突然停下了腳步,臉上露出有所瞭解的微笑,繼而轉向年輕的左丞相:
「子玟,你的看法如何?」
「紫龍將軍是王爺的家人,所以吾遲遲不敢進言……」
不用再說下去也很明顯了,風靜海素知這名手腕靈活的門生絕不會明白的得罪任何人。
他沉靜的說道:「她的確是我的家人,但也是西陵的子民。」紫袍大袖一揮,低沉的道:「此事吾自有定奪,你們先行退下吧。」
「是。」兩名青年向他躬身行禮,隨即走出了書閣。
從未關的門隙望見那負手沉思的背影,弘文閣外的藍子玟朝向好友說道:「無忌,你想王爺會如何做?」
「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立即解除紫龍將軍的兵權。」仍然是冷冷不含感情的意見。
「或者,娶她為妻。」藍子玟揮了揮摺扇,說:「以柔情捆綁這只野性不馴的鷹,讓她心甘情願的一輩子任其趨馳。」
他微笑續道:「我早就看出來了,這位倨傲的女將軍啊,全天下的男子都不放在眼裡,唯獨對她的義父情有獨鍾;而咱的靜海王爺,則是深情內抑,只是不知為何,遲遲沒有表白。」
灰衣青年沒有回答,因為這並不是他專長的領域。
很快回到殿上宴席,風靜海遠遠就聽見她的豪爽笑聲——
「遇到小人惡徒,當然是立即一刀斬死,省得囉嗦!」
「紫龍將軍真是好氣魄!」武官們紛紛鼓掌叫好。
殺煞狂囂——前日奏本上的言辭驀地閃入他心中。
杜無忌適才的話語在他耳邊響起:
「破軍之將,猶如雙面利刃。善者,劈敵斬惡,為國之棟樑;劣者,殺性不馴,為國之凶器。」
他終於明白,昔日和紫瓏兩人在御花園賞鳥時,他心中那股莫名的警示所為何來——如果說紫瓏是為西陵國獰獵的鷹,他就是那道將她喚回的鎖,總有一天,他會銬不住這只強大的鳥兒。
「怎麼,和藍左相談了些什麼呢?」她瞥見殿階前頎長的紫袍身影,隨即拋下一桌子的大臣,走下殿來挽住他的臂膀,柔聲問道。
「無事。」他淡淡答道。
「我需立即趕回紫雲關料理後事,」湊近他耳邊低語,她突地緊緊抓住他的手:「等我。」
如此深情熱切的語氣,足以令任何男子拋下一切,跟隨她到天涯海角。
風靜海沒有回答,她深情的水眸倒映出瞳中的自己——冷然。
目送她上馬離開皇宮後,風靜海來到西陵皇帝居住的紫微宮。
「皇叔,今日宴席紫龍將軍之言,朕聽來覺得大有玄機喔。」少年皇帝朝著溫雅的叔父眨了眨眼。
「不瞞皇上,臣和紫龍將軍已有婚姻之約。」
「什麼時候的事?」少年皇帝興味盎然的問。
「就在她去年軍陽山大捷的時候。」風靜海的語氣淡然,彷彿在談論別人的婚事。「臣和她約定,只要她為皇上取得天下,臣就和她結為連理,從此一生在邊關生活,永不入宮。」
「很好啊!」少年皇帝一臉欣羨之色。「朕就很想有朝一日出宮去瞧瞧呢……咦?皇叔,為何一臉凝重呢?」
「臣已對先皇發誓,全心護持皇上,此生不渝。」
「這有什麼打緊?」少年皇帝笑道:「皇叔和紫龍將軍都是天下難得一見的奇才,正是一對世所罕見的龍鳳璧人……啊!」
少年一拍掌,笑道:「乾脆國家就讓你們夫婦倆治理吧!朕也樂得輕鬆。」
「皇上切莫如此說。臣十來年辛勞,就為了有朝一日能看見皇上成為天下英主,豈能越俎代庖?」
「好吧,那朕就下旨令紫龍將軍駐守紫雲關,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劍眉蹙攏,風靜海緩緩說道:「這就是臣所擔心的。紫瓏生性不馴,如脫韁野馬,如果放任她去紫雲關,恐怕……」
少年君主一臉詫異的說道:「她是皇叔一手養大的,難道皇叔連她也信不過?」
「臣所相信的,只有皇上一人而已。」依舊淡漠的語氣,聽不出任何內心情感。
「是麼……」少年想起早朝時一臉光采的紫瓏,不禁為她感到悲哀。
第六章
風雪煙雨樓一見。
她讀完手中的短箋,心中不禁怦動。
回到紫雲關之後,她迅速將殘餘勢力掃平,完成了開疆擴土的最後一環,正準備收拾包袱趕回京城履行終身之約,就收到風靜海命人送來的這一封手書。
「你也如我一般,有急欲相見的心情麼?」纖手輕撫著信箋上的俊逸字跡,她臉上露出溫柔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