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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檀月(沐風)

  她笑了。「有了你的承諾,我得加把勁,盡快攻下紫雲關了!」

  長夜不寐披衣坐,落月千林微光中;

  思卿今夜何處宿,涼天草忘系征衣。

  西陵聖帝歷十四年初春

  聞道邊城苦,霏霏八月霜;

  憐卿鐵衣冷,不忍獨沾衾。

  西陵聖帝歷十四年秋

  西陵聖帝歷十五年初,和頑強不屈的月宛軍對戰一年後,她終於成功的攻下了紫雲關。

  長夜漫漫,柔和的月光映灑著西陵皇宮的城牆,在夜色中仍顯得宏偉而華麗,涼風徐徐,如此的靜謐平和,彷彿征戰之事遠在千里之外。

  突然之間,達達、達達……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破了沉漫的夜幕,直朝皇宮而來。

  「停、停!皇宮內不得馳馬……啊!原來是紫龍將軍!」

  一聲驚訝的呼喚,負責皇宮守衛的幾名羽林郎紛紛垂下了手中的兵器,躬身行札。

  「免了,」低沉的女聲命令著:「各回職守去吧,莫要驚動了皇上。」

  「遵命。」

  羽林郎們不敢有違,立即回到各自的崗位上,眼角卻忍不住好奇的偷偷覬了一眼——只見身著戰袍的纖長女子翻身下馬,直朝皇宮西苑而去。

  「往那方向,」一名羽林郎喃喃自語:「是十三王爺的寢宮啊。」

  王爺寢宮內,紫紗隨著夜風翻飛,門廊的紗帳之後,掩映著伏在案前的修長身影。

  燭火燈下,風靜海仍是一早上朝時的銀龍紫袍服,就連腰上的玉帶也不曾解下。只見他手持硃筆,劍眉聚攏,正凝神閱讀著傍晚時藍子玟特地遣人送來的奏本。

  從十年前開始,他便遵照兄長的遺旨,代年幼的君主料理國政,每日批改朝臣奏摺,決定政策,一肩擔下了沉重的國政。

  本來打算待幼君年滿十五歲時,便將暫代的君主之權歸還。

  如今皇帝雖己年十六,聰明靈敏,卻是稚氣猶存,玩心特重,賜婚、賞宴、宮中慶典等等無關緊要的瑣事相當熱心,一遇國家大事,每每向他撒嬌耍賴,各種手段用盡,今天嚷著:

  「我怎有皇叔千分之一的能幹呢?」明日又嚷道:「西陵國有皇叔就夠了嘛!」死不肯批奏摺,不斷國策,不願做個名副其實的西陵皇帝,饒他素來精明果決,卻是拿這個從小溺愛的君主侄子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苦笑。

  所幸有兩年前大考中由他親手點選的青年狀元,也即是現今的左丞相藍子玟,以其凌駕眾臣的治事才能和靈活的手腕,幫了他不少,否則以他一人之力,十餘年下來,不論是體力或心力,已漸有不支之感。

  然而,一國之政何其繁重,光是多一名藍子玟,還是不夠的。

  「夫世之愚學,皆不知治亂之法,唯空談聖王之仁,是以君臣皆廢法而服私,國亂兵弱。故吾國欲強,當以法家之言為本,縱橫家之術為用,如此學子莫不精研強國之道,而國越強矣。」

  這篇策論,寫得如此之好。他在燈下細讀,只見字跡剛勁,文氣凜然直透紙面而來,可以想見此人剛正不阿的性情。

  「這並非子玟的字跡,如此精闢言論,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他放下手中的摺本,沉吟思索著。

  「夜已深沉,仍未就寢麼?」低柔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

  久違的聲音,熟悉的語氣,來自他時刻掛念卻不便表露的心中之人。風靜海回頭,在燈下,他以為自己恍如在夢中——階前立著一身戰衣的女子,她披肩的長髮有些凌亂,身上戰抱塵土斑斑、血漬纍纍。只見她臉上雖撲沾了沙塵,一雙眸子卻在夜中顯得晶亮有神,胸口起伏未定,顯然是一路趕來,未曾停歇。

  隨著王袍的輕擦聲,他緩緩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沉靜的眸子注視著一身風霜塵土的她。

  她也仰頭凝望身著西陵王袍頎長的他,沒有再開口。

  從這間寢宮書房放眼望出去,四周的宮殿皆籠罩在一片漆黑中,除了負責守衛的羽林郎和這間房內的兩人之外,西陵皇宮內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熟睡,使得在一片靜謐的夜中,她尚未平穩的呼吸聲,格外的清晰可聞。

  終於,風靜海緩緩的伸出手,輕攏了一下她散亂的秀髮,溫言道:「怎麼回來了?」淡然溫文的語氣中含帶著難以察覺的關心。

  「一夜急馳三百里,只為了趕回來親口告訴你,」她仰頭望著他,眼中閃著異采。「紫雲關攻下了。」

  「嗯,意料中事。」他只輕應了一聲,又走回到案前坐下,留下她一人獨自站在原地。

  沒有期待中的輕憐蜜意、熱情相擁,面對風靜海淡漠如常的反應,她臉上難掩失望神色,隨即忍不住嘲弄道:

  「信上深情款款,見了面卻不理不睬,你比女人還難瞭解啊。」

  重新翻閱適才那本令他印象深刻的奏摺,風靜海手中的硃筆落在奏摺上,一邊批著「召來此人,明日細論」,口中回答:

  「你不是早知我深沉難解,心底在想什麼鬼主意都不知道?」

  「罷了。」聽他如此回答,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隨即大步走入他的寢房內,脫下了銀盔,隨手放在他的床頭,說:

  「反正我早知,你雖給了我承諾,卻是不情不願。」

  毫無顧忌的坐在他的床沿,她側著頭,以指作梳,漫不經心的理著被風吹得結亂的長髮,同時將他在燭火下的俊秀側影納入眼底。

  搖閃的火光下看不清他臉上神情,只聽見他如往常的淡漠聲音傳來:「你剛從戰場上回來,滿身疲累,先去沐浴淨身吧。」

  「那麼,淨身之後呢?」

  她隱含挑逗的輕鬆語氣,令風靜海手中的筆停頓了一下。

  見到他渾身一僵,她輕笑道:「放心吧,紫雲關雖攻下了,仍需善後,今夜不會令你為難的。」

  她說完後便走入內室。

  「今夜不會為難我麼?」望著她的背影,他不覺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你難道不知,令我為難的,又豈只是今夜?」

  「雖有征戰之功,卻夾勝軍之威,橫行於市井,每每逞一時之快,先斬後奏,猶以行俠除惡自居,洋洋得意,此乃罔顧司法,視吾國法令如死物,對皇上不敬,藐視朝廷禮儀,目中無人,殺煞狂囂,不可姑息。」

  此時他手上的這一本奏摺,是彈劾紫瓏的,而且並不是第一本。

  同是武將,他和紫瓏的作風卻全然不同。

  他治軍甚嚴,手下士兵在他的約束下,從不敢滋事擾民。紫瓏性情豪放、不拘小節,平日便與麾下士兵打成一片,所以也有幾乎是所有武將的通病——相當護短。

  故每當紫龍軍的士兵們凱旋歸來,便是他頭疼之時。不是在市井酒肆打架鬧事,便是不聽當地衙門捕快的號令,見人拔劍就殺,快意恩仇。

  從四面八方一冊又一冊的奏本送到他手上,都讓他壓了下來。

  他三番兩次的暗示,甚至明講,總期盼聰明如她能懂得這其中的利害,稍稍收斂行為,而她卻總是裝作不知,哈哈一笑的含混過去。

  「難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麼?」劍眉蹙起,他輕聲自語。

  紫瓏出身市井,在遇到他之前以偷竊為生,所以,在她的心中,只有生存與死亡,沒有國家司法;如果只是一般小民也就罷了,但現下她是手握百萬雄兵的大將軍……

  「還在批奏摺?」沉思間,一隻女人的手輕塔在他肩上,甫出浴的溫熱身子偎近他身邊。

  「快批完了。」他淡然回答,不動聲色的將奏本合上,輕推到一旁。

  「小時候我常懷疑,你每天到底有多少時間睡覺?」她低柔的嗓音漾著輕笑,那舒懶調笑的語調,是唯一能令他撤下所有防備的。

  她朝書案瞥了一眼,道:「這麼一大疊的摺子,你要批到何時?」

  聞到她身上甫沐浴完的香氣,一向性格深冷、不近女色的他,此刻一顆心竟無法抑制的怦動著,眼光停留在身邊的人兒身上。

  沐浴後的女將軍,卸去了盔甲,少了風塵和殺氣,又是另一番面貌——

  她的雙眸仍湛然,眼中神情卻緩和了平日的英銳之氣,眸光燦然而漾著盈盈笑意,洗去了一臉的風沙污漬之後,露出了原屬於女子細緻美麗的輪廓。

  她的神情相當輕鬆愜意,身上塵土盡去,露出了手腳和頸間光澤的肌膚,一頭黑瀑長髮披散在肩頭,仍滴著水珠,更於不羈中見嫵媚。

  卿本佳人,只是長年馳騁於沙場,使他未敢正視——她是女人,一名因英氣而更顯美麗的女人。

  只見她身上穿了件略顯寬鬆的紫絲綢浴袍,腰帶隨意的繫著,吹進房內的微風,輕輕蕩起了浴袍的衣角,他向來銳利的目光馬上捕捉到,袍角繡了只小小的銀龍——那是他的浴袍。

  毫無理由的,這項認知使得他心中一蕩,不自覺的長臂一伸,將她攬入懷中,完全的貼緊他結實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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