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箭……則是對你的拜候!」
一隻飛羽在眾人頭頂凌厲掠過,在驚叫聲中直直飛向胤祺,來人功夫之高,在眾人毫無所覺中將箭眾目睽睽地射入大廳,且讓胤祺身旁的侍衛來不及去擋,但這一箭並未射向胤祺心口,它只是猛力穿過了他的髮辮,硬生生將他往後扯,然後牢牢釘在胤祺身後的大理石屏風上。
胤祺渾身冷汗,全身筋骨無法動彈,幾個侍從急急上前想要將他解下,未近其身,一道怪風掠過,個個跌得狗吃屎。
直至這會兒,眾人才看清楚那怪風來源,一個壯碩俊朗的男子在瞬間進了大廳,手持長劍抵住胤祺的頸子,冷冽瞳眸,叛逆不羈的氣質,正是失蹤多時的五阿哥胤佑。
眾人訝然,而耿凌更是喜難自抑。
「你……」忌憚著頸上利刃,胤祺望向胤佑的目光恍若見了鬼。
「四哥想問,我怎麼沒死是嗎?」將長劍推前一寸,胤祺頸上已現血痕,誰都看得出,只要再一推,胤佑手中長劍立可取了胤祺的性命。
「多謝四哥關懷!」胤佑冷哼,瞳眸在席中人群巡曳一回,停在左翼一名粗壯男子身上。
「這位是『江南八俠』中的『震天獅』呂方大俠吧!那晚,從正大光明殿簷上將我帶走的人就是你和你那七個兄弟嗎?」
呂方漲紅臉,既未出聲否認亦未承認,但江湖中人大多粗邁豪氣,不像官場中人善於以言詞掩飾,是以眾人見他窘迫模樣,心下已明,對於當日劫走五阿哥的黑衣人竟是四阿哥的朋友,眾人均是一驚。
「五弟……」胤祺的聲音讓胤佑的劍硬生生給抑止了。
「感謝四哥還認我這胞弟,」胤佑淡淡道,「可我已不敢再聽你的任何言詞,生怕再墜陷阱,對於四哥智謀,五弟甘拜下風,當日得以倖存,是因你的呂兄弟在『絕風崖』上誤認小弟尚處昏迷中,只是拔出箭羽將小弟扔下絕谷了事,未再補上一刀,否則今日,小弟也不可能站在這裡同您說話。」
自胤祺額上滾落的汗珠顆顆碩大,「五弟!你聽我說,這其中……必有誤會。」
「為弟就是怕有誤會,才會遲至今日才登門拜候,」胤佑冷哼,「胸口那一箭雖未能要了我的命,卻也耗了我三個多月的時間才能復原,而且,這段時間裡我還得四處躲避你四阿哥在外頭布的眼線,傷好後,我親自下了江南,總算查清楚那『江南八俠』與四哥之間牢固的友誼,且確定當日他們是受您指使才到紫禁城劫人殺人,所以今日,我才敢站在眾人面前將事情說個清楚,畢竟……」
胤佑聲音冰寒,「受人冤枉並不好受!如果四哥尚有疑問,小弟這兒有您與呂大俠之間書信往來的憑據,一字一字……都是四哥您的親筆!」
隨著話語,胤佑自懷中掏出一疊信函,朝向呆若木雞的眾人席上灑去,沒人敢去拾撿,只有耿凌顫著手拾起一張,一視之下,面如白紙。
「你今日來……」眼見事已敗露,胤祺反倒鎮定了下來,他冷冷睇著頸下長劍,「就為了取我的命?」
「殺只蒼蠅易如反掌,我卻不想因之傷了皇阿瑪的心。」胤佑目中難掩傷痛,「只恨我生在皇家,只恨我有你這樣的兄長,阿瑪是個好父親,他老人家不會願意見到我們兵刃相向的,你最好放明白,我不殺你,不為殺不下手,只是為了阿瑪,但若日後你仍不知悔改,我不會手軟的!
「四哥,勸你一句,不論你聽或是不聽,功名利祿,過眼雲煙,百年後仍是白骨一堆,不過,對於我……」
胤佑收回長劍,嘿然一笑,「你不用再浪費心思,你想要的東西,我沒興趣,此外,謝謝你給我的教訓,我已決定不再返回紫禁城,那樣的生活不適合我,也不適合凌兒!」
胤佑伸出手,溫暖的眼眸睇著耿凌,她立起身來,淺淺一笑迎向他。
「今日來此,一方面洗刷我陰謀弒兄的污名,另一方面……」胤佑自懷中取出一張紙箋丟給胤祺,「是取得四哥的成全,將凌兒還給我!」
那張紙,白紙黑字,是一張已然擬妥的休書。
胤祺闃暗了瞳眸,半天不作聲。
「如果我執意不肯簽呢?」胤祺的聲音略顯空洞。
「這紙休書只是為了凌兒,不是為我,對我而言……」胤佑聳肩,眾目睽睽下毫不避諱地擁緊耿凌,並在她唇上烙下一吻,譏誚著語氣,「什麼與兄嫂私通的鬼罪名是攔不住我的,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凌兒是我的!」
胤祺望向耿凌,那一眼複雜莫名,與他相處這麼久,這一瞬間,耿凌初次對他生起憐憫及幾許難解的心思。
不再作聲,胤祺在休書上草草落款。
「凌兒!咱們該走了。」事情妥定,胤佑捉牢耿凌的手擬離去。
「等會兒,我有個東西要拿……」
耿凌掙開他的手往內堂奔去,不多時,氣喘吁吁返轉的她手中握著一隻木盒,是胤祺送給她的西洋音樂盒。
耿凌踱至面色灰敗的胤祺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她愛胤佑,卻不想傷胤祺,「胤祺,不論你做過什麼,我還是要向你說聲謝謝。」
轉回身,她走向胤佑,臉上燦然若星的笑容炫目了所有人的視線,這些日子裡沒人見過她的笑,不知道她的笑容竟是絕艷如此。
一隻手揣緊她的音樂盒,另一隻手,她交給了胤佑。
「走吧!」她的聲音嬌嗔動人,「天上地下,生死相隨!」
胤佑一笑,握緊她的手,在一片死寂中,旁若無人向門外行去。
「對了!四哥,忘了告訴你,」在門檻上,胤佑轉回身,「別試圖傳禁衛軍追捕,方纔我已冒阿瑪的名將他們全部調走了,此外,從你馬廄裡我選了匹寶馬,在你金庫中也拿了些許銀兩,相信你也捨不得讓凌兒跟著我吃苦吧!這些東西若回紫禁城,拿多少都不是問題,但畢竟,我已決定不再重返故地。套句凌兒的話,跟你說聲謝謝!」
不多時,胤佑兩人消失在眾人視線裡,緊接著響起長長馬嘶及雜沓馬啼。
在胤祺冰冷的目光中,眾人噤若寒蟬。
第九章
官道上,馬聲的的。
馬背上,笑聲琳琳。
「你方才看見沒?」耿凌向後依在胤佑懷中,笑顫著身子,她好久好久不曾笑過,似乎想在短時間內一次補齊。
「座上那些賓客的臉,活生生像吞了坨糞便似地為難,嚥下去,對不起自己,吐出來,又對不住主人!」
胤佑不作聲,專心縱馬,他向來不多語,方才在雍親王府那一幕,是不得不為之。
「尤其那姓潘的監察御史,他素來和胤祺交好,卻又是皇上派做耳目,專司巡視察訪政事民情的人,這事兒可要讓他傷透腦筋,不知該如何呈報了!」
「還有……那幾個當時在胤祺受傷時在他床前大肆撻伐你狠心唆使歹人佈局弒兄的人,這會兒竟然全啞了,連氣都不敢多吭呢!」
耿凌說得興起,半天才發現了胤佑的安靜。
「幹嘛不說話,」她嗔笑,回轉身在馬背上橫過一足,側坐著蜷在他懷裡,雙臂纏環在他頸項,嚷道:「你不開心嗎?」
他揉亂她的發,磁性嗓音揚起,「這是什麼傻問題?」
「騙人!」
她不放鬆,「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心裡有事。」
他搖搖頭,靜默半響,淡淡然出了聲音,「我只是好奇,你為何一定要跑去拿那只木盒罷了。」
「嘿!這可不是一般的木盒……」耿凌自懷中取出音樂盒,珍而重之上緊發條,讓白紗少女和悅耳的樂聲在兩人之間泛開,她語帶敬畏,「這叫『西洋音樂盒』,是胤祺送我的生辰禮物,不但聲音好聽,而且不怕耗盡,想聽時只要旋緊這隻鐵條……」
「夠了,凌兒,我知道這東西,我並不想知道這麼詳細。」
雖然胤佑努力掩飾,耿凌還是看到了他垮下的臉和冰寒的眸。
「為什麼?」耿凌清朗的目光透著不解,「你不喜歡這音樂盒嗎?」
「我不喜歡的是……」胤佑冷著聲音,「『他』碰過的東西!」
「這是什麼意思……」感覺出他語中意有所指,耿凌微惱問道,「你指的是物品還是人?」
「凌兒,我知道這事錯不在你,即使你……我還是要你!」
「夠了!我要下馬!」
耿凌冷冷出聲。
「凌兒,你別這樣,我的意思只是……」
「我要下馬,你聽不懂嗎?」掙開胤佑,耿凌也不管馬兒尚在奔馳,縱身下躍,連同她懷中的音樂盒一塊兒摔落地上,胤佑急急勒停馬,躍下身子急急跑向伏在地上撫著腳踝的耿凌。
「你瘋了!不要命嗎?」所幸她習過武,懂得自我保護,這一跤才沒跌斷她的脊柱,只是在她手臂、腳踝上已劃破了幾道斑斑血痕,還有她的足踝,瞧那樣兒,該是挫傷了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