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給我看清楚!」翟慶一掌按押著她的後腦,逼她去看清瓶內那顆半浮在不知名水中的人頭。
在瓶裡,是殞星那顆被削去的人頭,看著那閉目合眼的殞星,強忍鼻酸的震玉伸出雙手想替殞星奪回來,指尖才碰到瓶緣,翟慶便來阻攔,她只來得及撕下那兩道貼在瓶口的天符,釋放殞星因此而遭到禁錮的靈魂。
「看見了沒?」他掐緊她的頸間,「他要是再出現一回,我就再把他的頭再割下一回!」
「是嗎?」震玉沒有直視他,目光透過他的肩頭,直視那名不知是在何時站在他身後的鬼。
被她篤定的目光一怔,翟慶霎時心中有數,冷汗爭先恐後地自額際冒出來,他緩緩鬆開掌指回過身,就見那名被殺的冤魂就靜站在他面前。
「你……」恐懼的音律自他的喉際微弱地竄出,「你早死了殞星沒去理會翟慶,也不去看自己的那顆人頭,他只是朝震玉招招手要她過來,而怔怔站著無法動彈的翟慶,則是一瞬也不瞬地瞪著那張熟悉的臉龐。
連連打過三次照面,卻始終都沒聽見他開口說過話,沒聽見他說,他回來是想做什麼?翟慶困難地嚥了嚥口水,恐懼像一行緩緩上爬的螞蟻,蜿蜿蜒蜒地爬上了他的心坎,既癢又痛,恨不得能把它像是掌指下的蟻群一手揉盡。
「你說話!你說,你是人還是鬼!」在殞星一手拉著震玉要離開時,他扯開了嗓子在他身後大叫。
殞星霎時立即回首,陰森嚇人的鬼面震嚇得翟慶幾乎無法成言。
「有鬼……」他顫顫地道,隨後有如大夢初醒地將心神勉強一定,忙不迭地朝屋外大嚷,「黃泉!」
一股味道順著開啟的房門流洩進來了,在翟慶方嚷完之後,嗅覺靈敏的殞星忙拉過震玉環抱住她,目光炯炯地盯瞪著被夜風吹開搖搖欲動的門扇。
到底是什麼東西?
下一刻,一名裝扮妖異的男子,方一腳踏進門內,嗅著他身上的氣味,殞星立即頓悟來者是何方神聖。
不是人不是鬼不是神……是妖!而且,是只道行不知有多少年的妖!
「咱們走。」當下他心頭一斷,在對方行動之前帶著震玉自屋旁的窗扇破窗而出,不回頭地直往外頭竄去。
「你愣在這做什麼?還不快追?」眼見殞星就這麼跑了,翟慶氣急敗壞質問著動也不動的來者。
黃泉淡掃他一眼,「他跑不了的。」
「你想做什麼?」被他突如其來的前進嚇了一跳,翟慶在他靠過來時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黃泉只朝他探出一掌,「飛鳳鏡呢?」
「事成之後我自然會給你。」他沒好氣,「現在,立刻去把那隻鬼給我抓來。」
「捉回他又如何?」黃泉挑高了劍眉,忽地傾身在他的面前問,「捉回他後,你敢直視他的雙眼嗎?你能面對你的心魔嗎?」
被他那一黑一碧的雙眼一看,心生畏懼的翟慶氣勢頓時氣短了三分,並心虛地漲紅了臉龐。
黃泉冷淡的聲音再度飄進他的耳裡,「或者,你又想再一次掏出他的心、堵住他的口,這樣,你以為往後就不會再有人指著你的鼻子說你是叛徒?」
他心慌地否認,「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黃泉也不怎麼想管他到底承不承認,腳跟一轉,便乘著涼涼的夜風追了出去。
¢¢¢¢¢¢
眼看著丞相府的燈火一盞盞的點亮,滿城吹起了颯涼的夜風,似乎在這一夜,全城的人都知道有隻鬼降臨人間了,黃泉靜站在街頭的一角,看那一人一鬼慌忙的腳步被丞相府中派出的人手困住了,他微微傾身靠在樹旁,想知道這名曾是揚威大漠的將軍,帶著一個女人將如何脫困。
手執火把的人們四面八方的湧過來,人人的臉龐上,帶著恐懼和好奇,在府內總管的指示下一一撲向他們,一手護著震玉的殞星揚起刀,感覺往日的光輝歲月已不復存在,他也不是什麼渴望報仇的將軍,現下的他,只是只想救震玉的鬼。
這名自他的手中救回的小小女子,為了她那雙看向他的眼眸,他可以奮不顧身,他可以為她努力存在於世上。為她付出,他心甘,哪怕她只是把他當作同伴而已,他就是不想離開她,因為在他重回人間倍感孤寂之餘,是她伴在他的身邊,同時,也是因她,讓他知道了真正為一個人付出,是怎樣的滋味。
第七章
走在草叢間的步子聲響起,自湖畔用水打濕了綾巾的震玉,回到覽湖橋下的隱蔽處,動作輕柔地為殞星拭去一臉的汗濕。
猶在喘息的殞星,強忍著不適,一掌覆上她的柔荑將它拉下,而後放開她的手,不確定地上上下下撫過她的四肢,像是想確定什麼般,就生怕她在翟慶那邊受了什麼傷。
「殞星?」跪坐在他身畔的震玉,因他的舉動窘紅了一張臉,同時擔心地看著他依舊閉目養息的他。
「你沒事吧?」他張開眼,首先問的第一件事即是她的安危。
「我沒事。」就著湖岸的宮燈,他的臉色顯得更慘白了,「你呢?你的氣色很不好。」
「不要緊……」他試著想移動身子坐正,但一扯動全身,胸前背後被金剛印所傷之處,就痛得像是有火在燒。
她又心疼又著急,「瞧瞧你,為什麼不先把自己的身子養好,何需再來救我這個傻子?」
他驀地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炯熾而又專誠。
「就算你是傻子,我還是要救你。」翟慶手底下的那一票人他還沒看在眼底,若不是懼於那名狐妖,他也不需逃得那麼倉惶。
被他特殊的目光一看,震玉的心漏跳了半拍,而遭他握住的那隻手,也傳來陣陣異樣的感覺。
「我們回藏冬那裡去。」趕在那份感覺繼續擴大的前,她拉著他的手,試著想將他拉起。
「不必了。」知道她想救他,他閉上了眼朝她搖首。
「可是你……」他這模樣,就像是隨時會離開人間似的,這要她怎能夠安心?這要她怎能不為他焦急?
「藏冬救不了我。」他睜開眼,無奈地看向她,「唯有上天問台,我才有一線生機。」
「這話怎麼說?」一陣冷顫,直上她的心頭,她極力想將它趕走,不想讓它化為現實來捉住她。
「我中的是金剛印,此印不上天問台找燕吹笛解,我注定將要魂飛魄散。」
「不……」震玉急急搖首否認,「不會的……」
「震玉。」他一手撫上她的小臉,第一次這般溫柔地喚著她的名。
她頓時止住全身上下的躁動,暫且定下心來看著他的臉龐。
他柔聲央求,「可以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說。」
「別再糟蹋你的生命。」殞星渴望地看進她的眼底深處,「你的命,若是你執意不要的話,那麼給我好嗎?」
「給你?」感覺,心頭好像有什麼正在叢聚中,她意識不太清晰地聆聽著他的每句話。
「讓我來保護你,讓我來為你分擔,讓我……」他頓了頓,努力地讓這句話脫口,「珍惜你。」
他的聲音,彷彿停留在她的心底深處,在那兒札了根長成了樹,接著,綻出一朵朵她從沒看過的美麗花兒。
「若是你仍有恨,那麼就讓我來背負吧。」他拉來她的掌心,在上頭輕輕印下一吻,「你值得一段美好的人生的,你的愛、你的恨,都讓我來為你承擔好嗎?」
震玉深屏住氣息,就連靈魂也為之震盪了,並且,久久不散,在那時,她想起藏冬對她所說的那些話。
當有一天,出現了個願意將你的愛恨全都替你嚥下的人,那時你就可以把仇恨這二字放下,到時,你的心就會自由了。
湖畔遍植的杏花,順著東風,落花片片吹落了湖面,點點嫣粉帶著清甜的香氣,像是顆顆漂浮在湖面上的芳心,遭風拂動的湖水,搖曳波動著湖面水花粼粼,一如她此刻的心湖。
波動不安中,震玉用心地瞧著他的雙眼,此時此刻的她,就像是獨自在漠源中行走的旅人,好不容易終於找著了一株可以乘涼歇息的綠樹,在他為她撐開的樹蔭下,她有種回到家的感覺,淡淡的甜蜜中帶著些微的苦楚,感動之餘,令她紅了眼眶,而她的淚也不自覺地盈睫欲出。
「這算是答應嗎?」他以指輕輕勾曳出她的晶淚。
震玉不語地投入他冰涼的懷中,伸出雙臂用力擁抱他,幽幽咽咽的哭聲,自他的懷中悄悄逸出,她很快地想壓下它,因此而把自己的喉際壓抑得疼痛不已。
「哭吧。」殞星撫順著她的發,拍哄著她,「把你未哭的,把你所深藏著的全都哭出來吧,我會為你接著的。」
她聽了,再也受不住地將這些日子來所有的心酸,全都付諸淚水滔滔傾流,像是一名偽裝著堅強的霸王終於能夠卸甲,終於能夠投入那無止境的傷心中放聲大哭,把那些來不及流的、不敢流的淚全都交予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