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讓彤琤那女人知道了她的「老軟」,應該會笑得很大聲吧?
「老軟」,這不像常人會用到的奇怪形容詞也是跟那妮子學來的,意思不明,大概是指立場不堅定、怕事、懦弱、沒有擔當諸如此類的統稱。那女人最愛用一些亂七八糟、正常人聽不懂的形容詞了。
「那就麻煩你了。」
看著佟道隆謙沖有禮的微笑,袁羚光在心中歎了口氣……認了!
***
如果,真要以度日如年來說的話,經過漫長的十五年後,終於,台灣到了。
對著那小小的窗口,沒有人知道,當看見那灰濛濛的天空時,袁羚光心中有多感動
雖然,沒有人會來接她;雖然,等著她的是空蕩蕩的家;雖然,她所想念的人還是不在……但她就是覺得高興。即使要跟以往一樣,必須一個人對著寂靜的黑夜細數心上人的歸期,繼續無謂且無止境的守候,她也是心甘情願。
「袁姊?」來到機艙後方的謝妹妹學著她,也半趴在逃生們處凸起的平台上。
「你怎麼不睡一下?看你一上機到現在都沒合過眼,你不累嗎?」
「還好,想回去的時候再一次睡個夠。」袁羚光依舊看著窗外,沒提及自己吃了鎮定劑卻徒勞無功。
「這樣會比較好嗎?我總覺得有休息多少不會那麼累。不過好像也不能這麼說,像我媽,她吃了鎮定劑也睡不著……像她那種人,可能用你的方法會比較好一點吧?」
袁羚光笑笑,不予置評。
「對了,袁姊,你回去後應該還會跟博士聯絡吧?」八卦消息人人愛,雖然是趙很糟糕的行程,但如果能因此爆出愛的火花而造就一對有情人,那她心裡可能會好過一些
「幹嘛,看你笑得那麼賊。」袁羚光失笑。
「老實說,博士都跟你說些什麼?」謝妹妹的興致全來了。
「能說些什麼?」袁羚光不答反問。
「你別想騙我,我都感覺出來了,博士對你的態度很不一樣。」
「我拜託你,能有什麼不一樣?你別亂講了。」袁羚光受不了她的想像力。
「真的啦,他對你是不一樣的,光是看你的樣子就不像是對待一般的遊客了,每次講解的時候就只看你一個人。還有,他很關心你喔,你腳受傷了他還特地送藥給你。而且你別以為我聽不懂英文,我們要離開秋竇的時候不是每個人都得到一張證書嗎?我聽到他在頒發證書的時候,對其他的工作人員說你是他的Favorite……你還要我舉出更多的例證嗎?」謝妹妹的神色有一絲得意。
嘿嘿,夠八卦了吧?
「你還真能扯呀!」袁羚光被打敗了。
「什麼扯,我說的是事實。」謝妹妹可是得理不饒人,只想挖出更多的八卦。
「什麼事實?不過是他講解的時候大家都顯得沒興趣聽的樣子,可能是他覺得我比較認真在聽,所以讓你覺得他是對著我說。而Favorite也只是一種說法,你也知道西方人比較喜歡將讚美的話掛在嘴邊,他可能覺得我是個好學生才會這麼說,不代表什麼意思的。」袁羚光全不當一回事。
「是嗎?」謝妹妹一臉的不信。「可是我們要走前,我明明還聽到他說回台灣後會跟你再聯絡的,這總不會又是我聽錯了吧?」
「你沒聽錯,不過那只是他請我幫他看文章,他要出書了。」不想讓她自行想像得更離譜,袁羚光索性將事情的由來告訴她。
「是這樣的嗎?」聽了所謂的真相,謝妹妹還是一臉的懷疑。
憑她敏銳的女性直覺,她肯定這兩個人之間有種不尋常的波動,他們之間一定有些什麼,怎麼可能就這樣沒有了下文?
「算了,信不信由你。」懶得理她了。「對了,你媽還好吧?」
不想讓她旺盛的想像力繼續發展下去,袁羚光直接換個話題。
「別提了。」如同袁羚光所想的,謝妹妹的臉馬上垮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領隊故意作弄她們,就看她們母女倆的機位是一模一樣的,只差別在一個在前排,一個在後排,是那種左右坐的都是陌生人的正中間位子……這情境已經夠糟的了,更糟的還在後頭呢!
誰也想不到,坐在她媽媽身邊的老先生是個完全不顧慮他人感覺的人,每每一動就賞個肘子給她老媽的腰側嘗嘗。在不勝其優、不想帶著一身內傷回台灣的情況下,她老媽有大半的時間是在機尾罰站度過的不知情的人一定會以為她沒跟領隊反應這情況,才會讓她媽媽這麼悲慘的在機尾罰站。事實上,她在第一時間內就跟那個很得意自己是美國人的領隊反應了,而且她也不要求領隊跟她媽媽換位子──雖然台灣人的領隊都會二話不說的這麼做──她不過是看領隊跟另一個陌生婦人中間還有一個位子,她「請求」
將那個空位讓給她媽媽坐應該不算過分吧?
結果那個陌生婦人竟然大言不慚的拒絕,還說她買了兩個位子,那個空位是她的……很可笑是不?既然有那麼多錢買兩個人的位子,那為什麼不坐商務艙或頭等艙,幹嘛來跟一大群人擠經濟艙?
而他們的爛人領隊對這情形沒說什麼,只為難的看她一眼,好像說「你怎麼這麼多問題一樣」,然後告訴她一句──「這種事,我想你去找主服員幫你解決比較好。」
這是什麼世界啊!遇到事情竟要她自己去找空服員想辦法,這種話也真虧他說得出來!若遇到事情都要他們自行想辦法解決的話,那她要他這個領隊幹嘛?混吃等死也不是這種混法,真是有夠機車的!
「回去以後,我一定要到旅遊品保協會告他們。」想到堅持不肯跟她換位子、一個人受苦的母親,謝妹妹的眼眶有些紅紅的。
「算了,都快到家了,再忍耐一下吧。」袁羚光也只能這麼安慰她了。
「快到家了嗎?」謝妹妹精神一振。
「喂,你看。」袁羚光要好看看窗外。
「灰色的天空?」謝妹妹有著小小的驚喜,「她懷念,真的快到家了。」
以往總覺得台灣的空氣真髒,每每看旅遊節目就渴望著那藍得像要滲出水的天空,沒想到現在看到這灰色的天空,終於要結束這受苦受難的旅程了……啊!感動,真的讓人覺得好感動……跟謝妹妹一樣,對著灰色的天空,袁羚光不由得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
是啊,就要到家了。
第四章
「袁、羚、光!」
甫一出關,上一秒還像條可憐的老狗拖著行李,慢動作的踱步想找客運回台北,下一秒,這帶著兇惡語氣的急切叫喚讓倦極的袁羚光如電擊般的完全傻住。
這聲音……傻愣愣的呆站原地,袁羚光不敢置信的在人群中搜尋著。
不可能,這不可能……就在她自以為自己神經過敏的時候,那讓人不敢置信聲音的主人出現,以勢如破竹的氣勢穿過所有等著接機的人群,大步的走向她。
看著來人,那眼、那眉、那鼻,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早已刻劃在心版上的……這下子,袁羚光呆得更徹底了。
「你……」不可能,不可能,這是夢吧?
「我什麼我?」不像她夢囈般的呢喃,高克典口氣兇惡的白了她一眼。
別說是她,就連他自己也不懂怎麼會衝動到跑來這裡接她,這陌生的舉動讓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你……你怎麼……怎麼會……」天呀,是他!真的是他!整個心房漲得滿滿的,快讓這份狂喜整個淹沒的袁羚光亂了方寸,怎麼也無法組合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能是太感動的關係吧,抑或是見到心中最信賴的人,整個心情放鬆的緣故,總之,霎時之間,她的情緒起伏過大,大到慣於背負壓力的她承載不住……只見一向好強的她怔怔的對著他,沒預警的,眼淚奪眶而出,下雨似的掉了下來。
從沒見她這樣過,她的眼淚讓高克典慌了手腳,早放棄他的清算了。
「怎麼了?」再也沒有什麼瀟灑或是玩世不恭的模樣,亂了方寸的高克典七手八腳的擦去她的眼淚。
她搖搖頭,不說話,克制不住的不斷掉眼淚。
一時的慌亂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復,高克典摸摸她的頸,歎了一口
氣。
很自然的,他朝她伸開雙臂。
而她,理所當然的,上前了半步,直直躲入他提供的休憩港灣中。
沒想要在此時詢問她反常的行為,即使不解,即使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即使前一秒他還沒什麼好臉色,但此刻,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將她攬進懷中後,像哄孩子一樣,他無言的拍撫輕哄著。
溫暖……溫暖呵……淚,掉得更凶了。袁羚光窩在他溫暖、讓人心安的胸懷中,像是要將這多日來的委屈哭盡,悶聲掉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