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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唐瑄

  「到最近的站牌等公車。」死也不要坐他那輛招搖的銀灰色法拉利回公司,這陣子已經太多女人坐著那輛車隨這位大眾情人進進出出,來去他位於新大樓頂層的豪華住宅,只要是加班晚一點的員工全有幸目睹,因而流傳出「上車等於上床」的聯想句。

  南宮隼的得意狠狠被擊碎,他控制不住暴戾之氣,野蠻抓回拾級而下的女人,無情的一抿嘴,「要就搭完全程,否則自行想辦法。」再如何任性妄為,諒她一介女子也不敢獨自待在夜霧籠罩的荒山野嶺。

  「先放手。」王八蛋、龜兒子,竟敢威脅她?

  驚懼地盯著深不見底的石階,佟澄空實在怕死了衍生自他的種種楣氣,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全冒了出來。老天,這個煞星若一個不留意,害她摔斷脖子,她就是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他。

  有進步,臉色發白了。南宮隼慢慢放開她,分不清心裡那股夾雜著溫柔與疼惜的感情,是不是代表他正一步步陷入某種情愫的漩渦之中,往萬劫不復之路邁進。以往那些為了生理而結合的女人,刁蠻、任性的也不少,但能將之發揮光大,不致使人反胃的,天地之大唯有佟澄空而已。

  「怎麼樣?」很小心讓聲音保持在固定的音律上,南宮隼的心裡有些緊張。

  佟澄空輕快地跳下石階,不屑地一哼,「不必麻煩,本小姐自己想辦法。」

  她實在太過分,過分得地想破戒痛揍她一頓,或搖去她的固執。南宮隼怒不可抑地往下衝,速度之快,駭得紡織娘全襟了聲不敢再唱和。

  聽到後方一連串急促的跑步聲,佟澄空回頭,見南宮隼像自強號火車頭一樣疾馳而來,為保長命百歲,她趕緊返到邊邊讓過。

  老天保佑,這人可不能摔死!

  噫,為何還不能死?追望擦身而過的火車頭,她慢下腳步,迷惘地搔著頭髮,以龜爬的速度下階梯,漫步過羊腸曲徑,走到產業道路時,夜幕已將天際包圍。

  零零落落散置在山區的幾盞路燈,亮著昏昏黃黃的燈光,未能將濕寒氣除盡,反而製造了光與影交錯的悚人視覺,無意間挑起凝重的氛圍。

  她開始感到孤單,又有些害怕。

  死南宮隼,這個沒心沒肝沒肺的畜生,居然真將一個肩不能扛、腳不能踢的弱女子拋在最佳的棄屍地點於不顧,自個兒跑掉。這輩子她再也不要和他說上一句話了,絕、對、不、要。

  奇異的,想到無情無義的南宮隼,佟澄空一肚子滾滾熔漿,體溫驚人的增高為百來度,熾熱撩身的溫度將恐懼付之一炬。

  暗自咒罵了不到兩分鐘,佟澄空猛地看到被罵得狗血淋頭的主角,正在不遠處,姿勢優美的坐在一輛名貴的跑車車蓋上。

  「再給妳一次選擇的機會。」面無表情地等她靠近,南宮隼偷偷將憋在心坎那口躁氣吐

  坐立難安地等了好半晌,遲遲不見佟澄空下來,他擔心得幾乎白了頭,才要折返,幸好她已經氣沖沖出現在路的那頭。

  雖然說苦在這裡一樣沒面子,他還是慶幸自己把持得住,沒急急往回衝,讓她笑話。

  共事三天來,佟澄空和每個人都聊得很愉快,獨獨冷落他。為了保有自尊,他拉不下面子求和,任由焦躁的情緒一再干擾自己,可惡的她也樂得視他於無物,維持工作上的客套。越是如此,他越想打破那道藩籬。

  她曾經屬於他……不,事實上,他早已將她視為所有物。她玲瓏的嬌軀處處瀰漫著他的氣息,眉睫之間盈滿的掘強、高揚的下巴與架驁不馴的紅唇皆屬於他,誰敢說唯一熟悉她身上每一吋肌膚的人,不該擁有她。

  抗拒的只有她自己而已,他的迷惑與排拒經過沉澱與整理,已化成濃烈而不知名的情感。佟澄空會發現他要她的心有多強烈,等他武裝好心情,她便清清楚楚的知道。

  這輩子她再也不要跟這只自大的豬說上一句話了,絕、對、不、要。佟澄空瞇著怨恨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投注在他臉上,行經他時刻意放慢速度,讓他看清楚她有多麼厭惡他。

  他會認為自己需要時間武裝,是因為每當她用這種輕視的眼神看他時,他的行為就會脫軌、失控,怎麼也無法心平氣和,更甭說是依照常態般誘哄她,何況這個該死的女人也不知濃情蜜意那一套,害他得從頭摸索起。

  南宮隼氣岔地看她走過他身邊,憤怒的身影越行越遠。僵硬地跳上車,跟在她後頭,他決定懲罰她,讓她多走幾步路,看能不能因此軟化那顆小腦袋瓜內的掘脾氣。

  也許是星光太燦爛,清幽的美景太迷人,又或許是他根本捨不得佳人太累,南宮隼勉強撐過十分鐘,見佟澄空絲毫沒悔意,走得頗自得其樂,忽然覺得被冷落了。

  突地加快車速,越過佟澄空停住,他下車等待,打定主意拉她進車陪他共享寂寞。哪知事事未能盡如人意,後方不知打哪兒冒出一輛小貨車緩緩馳來,只見佟澄空瞥瞥他,得意的一笑,手慢慢揮出,差點瞪掉南宮隼的眼珠子。

  捨棄現成的車子不少,她竟然情願冒生命危險,隨便搭乘陌生人的便車?

  想抓回她已經來不及,南宮隼又急又氣地望著佟澄空順利坐上車,貨車駛經他身旁時,洋洋自得的人甚至探出車窗扮了個大鬼臉向他致意。

  南宮隼心急如焚,慌忙挑上車緊追上去。不一會兒,標榜競速的跑車便追上載滿龍眼、荔枝的小貨車,在狹窄的山路並駕齊驅。

  「小姐,邊啊那個少年耶妳八沒?」夾在中間的果農太太,指指逆向行駛的南宮隼,有些驚慌。最近治安很壞。

  「我不八伊,伊一定是歹人。」臨窗的佟澄空豈會沒發現離自己最近的南宮隼,她根本懶得理他。

  「少年耶,阮即平有三個人,你是拚賣過玩的,嗯通『麥吃嗯討賺』。」粗粗壯壯,看來和太太一樣樸實的老運匠,語重心長,威嚇地提高洪亮的嗓門。

  「『偷拐雞嘛要一把米』,今嗎的少年家實在是撿角。」老太太感歎的搖搖頭。

  佟澄空捂著嘴,偷偷的笑。她始終覺得台語的俚話簡單俐落,短短幾個字,其意境往往深遠得令人拍案叫絕。

  看她笑成那樣,那對老夫妻看來人很好的樣子,南宮隼忐忑驚惶的心才算落下。

  「阿伯,伯母,代……事不是……是……安……仍啦,因為我……兩個……冤家……南宮隼雙腳地吐著不甚流利的台話,怎麼表達怎麼不完整。

  「講啥貨,聽攏沒。」老太太一頭霧水的看向老伴。

  「少年耶,撫你歸氣講國話,阮勉強啊聽。」老先生實在聽不下去。

  儼然以局外人之姿做壁上觀的佟澄空,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看她笑得如此快樂,南宮隼怎麼也生不起氣來。

  「她是我的某。」突然,南宮隼綻出個中規中矩的笑容,邊注意有沒有來車,邊著急萬分地傾訴心中之苦,「剛剛我們兩個在討論生小孩的事,她愛漂亮堅持不肯生,我一急之下就大聲了點……」

  「南宮隼,你別胡說!」佟澄空僵住笑容怨聲斥責,當下引來兩位老人家狐疑的測目。

  「都是我不好,不該強迫她生小孩的,難怪她生氣。」他輕輕、極其無奈的搖頭,表情十分落寞,兀自用兩位老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嘀咕」道:「結婚三年,我只是個盼子心切的普通男人……」

  「南--宮--隼!」佟澄空的臉氣得發燙。

  「小姐,妳不是講不八伊?」老太太被南宮隼淒滄的面容所感,又發現佟澄空說謊後,同情心大發,決心棄暗投明支持南宮隼。

  上當了。「這……我……」可惡,都是他啦!氣惱地瞪著南宮隼,驚鴻一瞥中,佟澄空瞧見他無限淒涼的臉上閃過一抹壞笑。死豬八戒。

  「查某囡仔人,嗯通嘩愛水啦!」這下連仗義執言的老人也倒戈向南宮隼。

  「我哪有。」佟澄空欲哭無淚。

  「阿伯,伯母,我老婆臉皮很薄,你們不要責備她。」南宮隼心疼極了。

  「看起來,尪卡八代志。」女人家到底經不起那張不俗的臉孔難過,老太太簡直為她眼中的「緣投囝啊」叫屈。

  雖然聽不太懂台語,但從字意上去猜大概能猜到七、八成,其餘的兩、三成,由佟澄空的臉色忖測準沒錯。

  「撫啦。夫妻嘛,吵吵鬧鬧感情才會好,我這個老婆很喜歡撒嬌的。」看佟澄空侷促不安是件很有趣的事,南宮隼不若痕跡地掩住嘴,樂不可支。

  「伊騙人啦,根本不是……」佟澄空的反駁突然中斷,她驚心地發現對面車道遠遠閃起兩簇燈光,那像是……「南宮隼,車來了,要命就快閃。」她努力想露出不在意的表情,偏偏南宮隼老神在在地緊跟在旁,不肯錯開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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