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青露因他的問話,有些錯愕地回頭想看他,卻被他硬轉了回去。
「你在跟我說話嗎?樊御軍。」是因為她為他送飯昏倒了,他才決定和她多聊幾句話嗎?
她連名帶姓的稱呼,頓住了樊御軍粗糙的大手。
「有空多曬曬太陽。」他繼續按摩著她發燙的肌膚。
「我有啊!」佟青露瞪著椅背發出不平之鳴。「是你的農場太大,不是我太嬌弱。」
「是嗎?」他淡淡輕哼,既不輕蔑也不傲慢。
「我從來沒有昏倒過,除了喝酒……」她騫然打住,不曉得自己怎麼會再想起那塵封已久的一夜。
「起來。」樊御軍突然抽開手,恍如被針紮著。
佟青露旋坐起身,感激涕零地接過水。
「你越來越和藹親切了。」她風情萬種地眨著媚眼,秋波頻傳。
樊御軍走到黑檀木的書桌後站定,點燃煙,不作聲地瞅著她看。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佟青露奇怪地摸著臉,對他難測的表情起了疑問。
她微微被曬傷的兩腮,除了加倍襯托出她的美麗外,他看不出來她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樊御軍環手抱胸,凝眸越見深沉。
「樊御軍,我到底哪裡不對勁啊?」他那種沉默不語的神態瞧得人心慌意亂耶!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他彎腰敲敲煙灰,漫不經心地坐進黑皮製的高背椅裡。
「嘎!」她被他疾速轉彎的話題弄得一頭霧水。
樊御軍空白的表情因她的呆愕浮起若有似無的笑容,看呆了佟青露。
她總覺得這種感覺好熟悉,好令人懷念……佟青露無法承受回憶的潮水,而毅然決然將回憶之潮摒除於心牆外,不想再沉淪於思念的苦海裡。
「你不是空中小姐?」他一再發出驚人之語。
「你怎麼知道?」她傻愣地張大嘴巴。
他再次沉默以對。
「樊御軍,你知不知道你很讓我驚訝?」佟青露嘖嘖稱奇,款款起身挪到桌邊,不再懼怕他那種透析人心的沉靜。
「我餓了。」他文不對題地岔開話。
不敢相信這種話會出自他嘴裡。佟青露實在忍俊不住,乾脆放聲大笑。沒見過哪個飢腸轆轆的人能夠面無表情地喊餓,而且他還說得天經地意,好像她真欠了他似的。佟青露笑彎了腰。
樊御軍靜靜聆聽她猖狂的笑聲,看她快樂的笑顏,若不是過短的香煙灼疼了他的手,他以為他會一輩子看著。
「對不起,弄翻了你的午餐。」大笑未止,佟青露含笑帶淚,頑皮地躬著身,十分謙卑。「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她保持姿勢,突然上揚的瞳眸閃爍著嬌媚的光彩。
「什麼問題?」他不疾不徐地將桌角的煙灰缸移近。
「阿姨的菜真的那麼好吃嗎?」她挺直身,俏皮地揚高眉。「你連續吃了四年不膩啊?」阿姨會如此讚賞樊御軍,不僅是他擁有出眾的外貌,更因為當年餐館成立之初,他為了資助阿姨,一口氣和她訂了一紙五年口頭合約,將他和一些行政人員的午餐全讓阿姨包了。初時,因為農場的規模頗大,工作人員不下千人,且有自己的餐廳,阿姨以為他只是在開玩笑,沒想到樊御軍竟是當真。
一直到一年前,餐館的營運上了軌道,樊御軍不想讓阿姨來回奔波浪費她的時間,才解了約。阿姨感謝他的用心,不肯做一個不知飲水思源的人,於是堅持負責他的中餐,且不收費。樊御軍拗不過她的硬脾氣,只好點頭。
「不會。」沒有人能像她一樣,狼狽的時候仍美得驚人,全身通紅時氣質仍優雅得讓所有女人自慚形穢。
「你真的吃不膩?」奇葩耶!
「我並不挑嘴。」樊御軍冷淡地拿起放置在傳真機上面的文件,打算傳真。
「不挑嘴最好,跟我走。」她熱切地拉起他,急於補償。
「去哪裡?」他丟下文件,隨她起身。
「借你們的廚房,展現一下我的廚藝。」現在已經兩點了,他的肚子一定很餓。聽阿姨說他常和工人一起做苦力,舉凡自己能做的,他絕不會假手他人。
「廚房在入口處。」他收住腳步,阻止她。
「那不是好遠?!」佟青露驚恐地瞪大眼睛。她絕對不想再昏倒了。
「開車下去就不會遠。」他興味十足地看著她驚駭的模樣,輕笑著摟住了她的腰,避免去碰她已經曬傷的手臂,轉向另一頭。
「你是說車子能直達這裡?」她用力指著地板,完全沒注意到腰間那只有力的大手將兩人的距離拉得十分親密。
樊御軍為她莫名的激昂感到有趣。
「以後你直接開車上來,我會在這裡用餐。」他的話沒有不捨或憐惜,只是平平淡淡的口吻。
「你怎麼這麼篤定我會再來?」她和緩了怒氣,感興趣地彎高紅唇。
「你會不會再來?」他仰頭注視湛藍的天空,隨風飄蕩的低沉嗓音中醞藏著些微壓抑。
為什麼他仰望天空的樣子,讓她覺得他好孤單?這種感覺其實從她第一次在鳶尾花田看到他時,便一直很強烈地困擾著她。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認為這個巨人需要人家保護?他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來得自信、沉穩,比誰都耐磨耐苦的樣子,她怎麼會有這種荒謬的錯覺?
「會不會?」游望了四周以後,樊御軍徐徐將視線游回她臉上。
「你希望我來嗎?」她又嬌又媚存心打哈哈,心卻悄悄地發了慌。
「希望。」他舒舒懶懶地低應,認真的語氣裡聽不到任何敷衍或禮貌。
佟青露慌忙地扭開頭,逃避樊御軍異樣的凝視,這才意識到兩人過近的相貼和過高的體熱,驚嚇之餘慌忙跳開。
「你不像是個會被嚇著的人。」她的迷惘和驚慌看在樊御軍眼底,便成了嬌柔和脆弱。
嬌弱?像是憶起了什麼,他徐緩綻開個英俊得不可思議的笑容,兜手一環便結實地攬住她的腰,走出辦公室,走過錯愕的人群,走經成千上萬吃草的牛羊,走向停在不遠處的車子。
一路上佟青露始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她真的被他朗朗的笑聲和過分親密的態度嚇著了。今天是他們第三次碰面,第一次像樣的談了幾句話。樊御軍的反應讓她覺得她很特別也很害怕,彷彿他想從她這掠奪些什麼?
問題是,她有能力給嗎?佟青露無來由地一陣心驚膽跳。
第四章
「御軍,過來一下。」樊老爺聽到玄關木門開了又輕輕關起的聲音,趕緊從珍玩房裡探出頭。
舉步要踏上樓梯的樊御軍依言拐了個彎,表情淡然地走進父親的私人天地裡。
「烙印還順利嗎?」樊老爺示意他坐下。他已經三天沒看到這個孩子了。
「順利。」樊御軍坐進臨窗的椅子裡。
「下個月十八號是你媽媽五十三歲大壽。你請邱家夫掃到這裡來幫王太太料理餐點,順便請公司、鎮上和農場的人也來熱鬧、熱鬧。」樊老爺和善的面容浮現了喜悅和些許期盼。
「媽肯嗎?」樊御軍安適地交疊起雙腿,靠向椅背。
「她不知道這件事。」樊老爺發光的眼眸微微黯然。「前天她鬧脾氣,被我說了幾句重話。」這幾天芷雲同他說不到三句話。冷戰又要開始了嗎?發蒼視茫的他們還剩多少時間可以這麼熬?她知不知道他累了,也沒有體力再這麼耗了?
「為了子奕嗎?」樊御軍神色漠然地推開窗戶,讓入夜的山風吹進悶熱的屋子裡,心馳遠方。
「這是其中的一部分。」這孩子老是和人隔著一道牆,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即使費勁全力,他也很難去跨越這段距離,窺知他的心事。沉穩不是不好,他只是不希望這孩子獨自承受一切,把所有的話都悶在心裡,該有個人能幫他分憂解勞。「大半是為了青露。」但願她能。
「媽看過她嗎?」樊御軍有些訝異地側回頭。
「糟就糟在她沒看過,就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到現在他還無法理解芷雲討厭青露的原因。其實這幾年他已經越來越不瞭解芷雲在想什麼,只能寄情花朵。
「媽對她的印象不好?」從父親遺憾的口吻裡,他早已聽出答案。
「你呢,你對青露的印象如何?」樊老爺突然懷著莫名的希望,希望奇跡能出現。
「你們怎麼會談到她?」樊御軍沒有回答,對他們的動機起了納悶。
「一種因緣巧合。你對她的印象好像不錯?」樊老爺鍥而不捨。御軍內斂不似子奕滑頭。長相俊美的子奕永遠不怕沒女人,他會去追求他所要的;御軍卻只會保持生疏的距離,遠遠地觀察她們,像在篩選或找尋些什麼,其結果往往是全然的漠視。他和子奕最大不同點是,他不用去追女人,她們就會自動找上門,這也是最讓子奕氣憤和不解的地方。
正因為御軍向來不會主動去爭取什麼、要些什麼,上帝才會替他安排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