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葵喜歡明快、行事便捷的裝束,長髮常編得一絲不苟,絕不會像現在一樣披散著,添增自己纖柔的氣貿。她這頭烏亮得湛籃的秀髮,若非應允她媽媽在先,怕早已剪去了。
「小……海遙,手臂的傷快上藥,你可以自己療傷,能不麻煩別人盡量不要。」孟良端出為人父的威嚴命令道。人情最難還,他暫時把女兒寄放在這裡,等一切塵埃落定後,再來要人和謝恩。「別再輕易受傷了,剛剛那個人絕對不是你的對於。眼要明、心要靜、膽要大、氣要沆、出手要快。」眼明、心靜、膽大、氣沉、出手快。這些話好熟……
「好好照顧自己。」孟良安慰地轉開身,突然又回首端凝她。「你穿這樣很好看。」
感謝阿義臨時約他到世貿討論小葵的事,否則茫茫人海中,他又怎能再次尋得女兒。若非骨肉相連,他可能也認不出脫胎換骨的女兒,阿義不就沒能認得出戴著口罩、娉婷玉立的小葵嗎?
哦!真的嗎?她這樣穿會很好看?海遙錯愕地低視自己沾了血漬的米色洋裝和深藍色牛仔外套好半晌,再抬頭時,孟良已沒人蓊鬱山林間。
※ ※ ※
偷偷從側門進浴室,海遙藥箱一拎便逃了出來,在「炙帝居」逛來逛去,尋找安身立命之所。
三位爺爺若是知道她的雙臂被人砍傷了好幾刀,一定會很難過。她不能在主屋上藥,爺爺們全都等在大廳,可能是門口的人通知他們她回來了。
「咳……咳……」
去哪裡好呢……啊!花園好,那邊有燈光,這麼晚了也不會有人去。
手臂疼得受不了的海遙,一口氣衝到花園的吊籃坐下。放好袋子和藥箱後,她忍痛地脫下外套、口罩,先挽起黏著傷口的一邊袖子,再捲起另一邊時,下唇已因忍耐而咬破了皮。
只是淺淺的幾道刀傷,應該不會痛才對,要勇敢,不能叫出聲。
「啊……痛!」虛脫無力地埋著頭,海遙決定休息一會兒,等那如萬蟻鑽動的痛癢過去再上藥。
什麼聲音?從暗房循聲而出的黑炙,一出來就看到那個背對著自己的吊籃裹隱約可見一團蜷縮的人影。
原來她安然無恙回來了。黑炙笑笑地腳跟一轉,走出花園。該死的三老應該可以閉上嘴巴,還他個安靜的空間了。
好多血啊!海遙強按下不斷翻滾的胃酸,一咬牙,將上了消毒水的棉花貼上醜陋、血水滲流不止的傷口。
「好痛……」她悶吟不止。那個人為什麼要砍她,是不是她以前曾經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咳……咳……」
她在鬼叫些什麼?無形的線不知何故綁住黑炙的腳,他停在花園出入口的拱門下,幾度回望、舉足,就是邁不出步子。
真的好痛。海遙暗吞淚水,反覆俐落的消毒、上藥、纏繃帶,然後頓住。那位伯伯說的沒錯,她對包紮這種事很內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夜深了,別怪聲怪調……」黑炙悄悄往返,嘲諷的聲音消失在入眼所見的震撼裡。他以為他看到一隻受傷的貓咬著白紗布,拙手拙腳在替自己療傷,這幅奇怪的聯想不經意地逗出他的笑容。
撒旦?海遙驚慌失措,想藏起醜陋的雙臂,卻因包紮未竟而動彈不得,僅能側過身盡量遮掩。
她的手!黑炙經她這麼一閃躲,可將她受創的雪臂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怎麼回事?」他摒走笑意,粗蠻地扳回她閃避的身子,托起她包紮到一半的皓腕上下檢視,淡漠的面容逐漸黯沉,甚而瀰漫了地獄來的陰陰寒氣。
猶咬著紗布開不了口的人兒,可憐兮兮的以搖頭代替答覆。
刀傷!黑炙渾身抽緊,眸光閃爍不定,極力克制地由上了藥的左臂審視到未上藥的右臂。難怪她哀吟個不停,總合兩臂加起來,她一共被砍了三刀。他想殺人了。
「沒……事……」卸下口中的障礙物,海遙推他離開,不希望增加他的負擔。
黑炙陰瞪那只驅離的血臂,憤然不語。心痛,他該死的竟會因而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你……」海遙作了個睡眠狀。「我……」她重新拿起紗布熟稔地包著,表示她自己能處理。「沒事。」最後她縮回手,沙啞地結語。
「你到底有沒有判斷力?」對她匝而言,傷口要深到見骨才算有事吧!
海遙瑟縮了一下,愣在當兒,不知如何作答。
笨,表現勇敢給誰看。又沒人會喝采。她為什麼不像一般女人一樣哭天搶地。黑炙抓回她掙脫的手臂,臉色陰晴不定。不懂得哭叫,她至少可以藉機贏得他的憐憫,而不是逞勇或當他是傳染病一樣,急著想送走他。
他在生氣了,光餚那雙翅膀揮得又快又急,就知道他很生氣。她不就是不願意他心煩,才要他回房去的。
拾起紗布畏縮地銜著,驚慌的海遙不時溜動眼珠子向上瞥視,一邊提防他可能爆發的怒氣,抖顫的右手邊駕輕就熟地捲動紗布。
「不要再纏了。」
「呃?」她包紮的手未曾停止。
「我說不要再纏了!」黑炙撩動肝火悶吼完,反身折回暗房。那種普通的藥水會留下疤痕,她不懂嗎?
嚇了她一跳。她覺得自己纏得很漂亮啊!海遙納悶地盯著包紮大美的紗臂,決定繼續。
黑炙去而復返,見她已包裹好左臂,可不高興了。
「不是叫你別再包紮了嗎?」他蠻不講理地拆掉她的傑作。
「為什麼?」情急之下,她困惑地脫口而出。咦?喉嚨好像比較舒服了。
「重新上藥,用這個。」嫌惡地丟開沾了血漬的紗布,黑炙不快地把手上青色鑲金的藥盒丟給她。
海遙懼於他不怒自威的氣勢及高大身影的壓迫,問也不問,乖乖扭開盒子便塗抹了起來。
她就這麼信任他,不問問看他拿給她什麼藥膏?黑炙欲走還留的腳不知不覺生了根,放不下她。
「你……咳……」她揮揮手,要他走開。不知道為什麼,她很不喜歡療傷時有旁人在側,那讓她覺得自己全身赤裸被觀賞一樣的不自在。
二次趕他走?她不是很喜歡纏著他看東看西、扯天扯地嗎?黑炙衝著一股倔氣,依她而坐,不肯離開。
撒旦那兇惡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似的,裹面不時迸著熊熊烈焰。海遙不動聲色,偷偷摸摸變換了方向,背向黑炙。她一百八十度大回轉,籃子居然沒晃動半下?還有這些傷,分明像仇家所賜。黑炙不期然記起他撿回這個笨女人的那一夜,她脖子上有道明顯的勒痕。
她到底沾惹了什麼麻煩,竟有人非置她於死地不可?
「這些傷怎麼來的?」他若無其事地轉回她的身子。
「不知道。」她專心於包紮,並努力忽略他的存在。
「不知道,人家會無緣無故砍你這麼多刀?」黑炙意帶嘲弄的眸光悠悠轉冷。她的命是他救的,誰都沒資格動她。
「不曉得,咳咳……」她又驚又憂地上好藥,準備重上繃帶。如果這整件事源自她失去的過去,她該怎麼辦?絕對不能連累好心的爺爺和撒旦。
「再胡思亂想也沒用,你已經連累很多人了。」一眼就被看透,活著有什麼意思?
「是嗎?」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拖累很多人。
想疼她。黑炙深深凝視她羞愧低垂的愁顏,不太能面對自己的掛念,也不想去適應這種侵蝕意志力的心境。「快點包好,回去睡覺。」他只是同情她,像同情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黑炙郁氣橫生。
「今晚我可不……」她想睡在最靠近他的地方。
「不可以。」不用聽完他也曉得她的妄想。那票叨絮的老傢伙若知道她又夜宿在他門前,鐵定會公報私仇,轟到他精神崩潰為止。」不在屋裡療傷,你跑到這這吹冷風?」聽到她幾聲不適的輕咳,他才猛然憶起她的愚行。
相處了一個月,撒旦還是很討厭她。「爺爺們。」她盡力擠出最完整的回答。
笨到無話可說。浴血而回就罷了,夜深露凍還顧忌那麼多,手臂冷得連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想自殺就別回來惹人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女人天生麻煩。
她自立自強包好左臂,緊接著換右手。「咳……咳……」
黑炙抓起她的外套丟給她,「套上。」
「好痛!」不巧被過硬的鈕扣擊中傷口,海遙失聲慘呼。
臉色一緊,頗為惱怒的黑炙拎回外套,僵身向前傾,替她披上。「給你三天時間保養喉嚨,下星期你必須把所有的事完完整整說出來。」他才不管老傢伙會不會擔心,她的手為什麼被傷成這樣,才是他想知道的。
「嗯。」海遙為免將感冒病毒傳染給他,不自覺地在他俯身靠向自己時,頻頻往後傾斜,只顧著保持一定的距離,卻不知她的姿態像極邀吻的熱戀女郎,挑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