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品逸……」淒測的哽咽聲低低傳來。
身後的人將臉平貼在他背脊,楊品逸勉強回頭,只能看到一顆抽顫的頭顱。
「小雕嗎?」
「嗯……」淚眼迷濛的花彫將悲傷的小臉理得更深,心痛的想到這是她第一次和他這麼親近,心痛的想起好友的指控,淚水便止不住滾滾滑落。
她已經習慣他的存在那麼久,天天賴在他身邊聊些有的沒有的,就算他少有答話,她也不以為意。誰知……原來一切全是她一相情願,她該怎麼辦啊……她好喜歡楊品逸……
「快要一點了,你怎麼還沒回家?」楊品逸微訝,同時頗覺尷尬。身後人越貼越緊,縱使門前人車已稀,生性閉塞的他也不習慣與女孩過分貼近。
「我想看看你……」她鼻息濃濁,話不成聲。想到自己隨性打擾他安寧的生活那麼久,她不免益加傷心了。
再遲鈍的人也聽得出她在哭,楊品逸有些焦急。
「發生什麼事了?」在他有限的印象裡,性情開朗的她鮮少憂鬱過。
「我不是故意的……」她的雙肩抽聳得厲害,淚水沒一刻停過。
「什麼事不是故意的?」他習慣她話出驚人,但她以含著淚水的瘖啞聲訴出,卻驚悸了他安逸的心。
「很多事……」花彫哭著招認。
「到前面來。」他得看看她,她真的讓人忐忑難安了。
感覺到背後的人緩緩擺了下頭,楊品逸著慌了。她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受傷很嚴重嗎?
「小雕,到前面來。」
「不要。你別動,讓我靠一下就好……」她嘎啞嗚咽,讓淚水浸透的臉依戀地磨蹭他健壯的背。
她在對面的街角看了他好久,他都沒發現。在街上遊蕩了一圈,她還是晃回這裡。這條路烙印在腦海裡太久,一時間忘不了,他不會怪她吧?
他生活隨性、安於干逸,她一直嘖怪他不會照顧自己,自以為是的認為他少不了她,誰知根本不是這樣,根本不是……是她依賴他甚深。
平常她可以嘰哩呱啦有的沒有的說一堆,卻在遇到真正的煩惱時,無法向他傾訴,只能獨自發愁;因為他從沒向她表示過什麼,因為他是被迫接受她。
「你有什麼煩惱嗎?」楊品逸柔聲問,不願勉強她。
「我……」淚水溢出眼眶,花彫悲傷得抑不住哀愁,不自覺收緊抓牢他的雙手。
楊品逸放下氣動式扳手,竭力克制住抓她到身前的衝動,耐心等候。
「我……我在這裡陪你工作好不好……」淚水模糊了回家的路,她不知道該怎麼走出迷霧和傷心,也許他能給她一點力量,找出那條路。
她不願意說,或許只是課業上不如意……
「想要就留下來,等一下我送你回去。」不會安慰人亦不喜歡強人所難,楊品逸心疼的順從她哀哀的要求。
「嗯……」他主動說要送她回去了……主動,不是她強迫的……嗚……
「我去拿椅子。」怕她蹲得太累,他起身想拿椅子給她,花彫如驚弓之鳥死抱住他不肯放。
「不要離開……」喉頭硬澀,她說不出那個「我」宇,怕為難了他。
楊品逸很難專注於工作中,忽略她的不對勁,尤其她貼著他背的地方已經濕濡一片。她的反常加重他的心悸與不安。
兩人各懷心事相依偎好一會兒,花彫漸漸止住淚水,大哭一場後心情略略好轉,開始憋不住話。
「你……你今天有沒有按時吃飯啊?」嬌憨的抹去睫上的淚珠,她悲慘低嚀。
楊品逸溫柔的笑了開臉。
「我今天去喝喜酒。」會這麼問,表示她的心情比較好了吧?
「那……你有沒有吃飽?」為了阿野的事,他這幾個月的食量很差,常常沒吃。
「有。」
「我今天……今天也吃很飽……」花彫抖著下唇,失聲哭了出來,小臉痛苦的整個轉埋進他後背。
「小雕……」她的哭聲瞬間冰凍楊品逸的笑臉。脫下沾了黑漬的手套,他焦心地抓握她的手,才發現她的手好冰。「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心情不好……」她悶聲嗚咽。
「為什麼不好?」見她難過,他一樣不好受。
「為了很多事心情不好……」她知道這對全心投入工作的人有多為難,但過了今夜她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麼變量,所以她希望盡量把握這有可能是最後的溫存。「你做你的,如果可以的話分點心聽我說說話,只要這一次就好,拜託……」
向來有什麼說什麼的人,竟然……楊品逸不喜歡這種惶恐幾近驚懼的心情。
「好不好?」他不會連這種小小要求也不成全她吧?
「你別再哭就好。」會不會是為了前幾天的事,她心情不好到現在?楊品逸心情沉重。
花彫自憎地拂去淚水。她也不想哭哭啼啼,她討厭這麼軟弱沒用的自己,可是她忍不住眼淚,也沒有辦法……她太難過了嘛……
拿臉來回摩挲濕濡的背,花彫深深嗅取他身上那股屬於陽光的閒逸氣息。
楊品逸的脈動加速,勻稱的鼻息漸亂,明顯意識到緊貼著自己的柔軟身軀,不再是他以為少不經事的女孩了。
「你……還在哭嗎?」她這個樣子,教他如何能安心工作?
「沒有……」花彫的聲音抖顫。
這樣子叫沒有……楊品逸輕歎。
聽到他無奈的歎息聲,花彫頗受打擊,決定勇敢的將心裡的郁氣暫時壓抑。她不要再抽抽搭搭哭個不休,不然楊品逸沒煩死,她會先自厭至死。
「我……很喜歡英文哦……」花彫盡量以不那麼抖顫的軟嗓自白。
「是嗎?」他不喜歡她強抑下鬱悶,她何必如此……楊品逸放柔的神色中有著難掩的愛意。
「我常常逃課去擺攤子……」她想讓他多記得她一點。
「去哪裡擺?」他就是無法像尋常般沉入工作,任由她自言自話。
談到打工經,花彫的精神微微一振,含淚的雙眼條忽簇亮。
「我跑過很多地方哦,像那個士林夜市……通化街、小北街……台北後火車站、東區、基隆……淡水老街、板橋後火車站……」說著說著,她聲音裡的顫意逐漸流失。
楊品逸雖然聽得頭暈目眩,嘴角卻淡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批貨也很好玩,像假日玉市有很多跑單幫的東西很不錯,台北後火車有許多成品和半成品的飾物也可以買回來重組。」她快樂地倚著楊品逸。「我曾經跑到新竹的玻璃加工廠去挑選成品,回來拆了重組,然後在東區大賺一筆耶!」
「哦?」她生財頗有道的嘛。
「打工除了可以賺飽荷包外,還可以交到很多的……朋友……」高亢的軟音無故哽咽了下,花彫教淚水刷亮的明眸倏忽黯沉。
「然後呢?」察覺到她的異狀,楊品逸輕聲催促她繼續,不想再引發她的傷心。
「然後……然後……」腦子一團紊亂,她試圖繼續話題。「楊品逸……我剛剛說到哪裡了?」她挫敗一歎,可憐兮兮地問。
「打工可以交到很多朋友。」楊品逸管不得手沾滿油漬,安慰地握握纏在腰間那雙依舊冰涼的小手。
「楊品逸……你的朋友會不會因為你交女朋友而不高興?」慘淡的小臉再次被傷心、痛苦擊垮。
正在轉動後車胎的楊品逸一怔,扭頭還是只能看見黑黑的頭顱,幸好她已停止扭疼他心的搐動。
「會不會?」花彫吸吸發酸的鼻頭,執著的搖搖他。
「不會。」
「那如果有人會呢?」那為什麼阿嫚就會……
「如果?」她心情不好和朋友有關嗎?
「對啊!如果那人很生氣,你會怎麼辦?」她想知道究竟是誰的錯?
「這……」這種問題根本不存在,他該如何作答?
「那你會不會和你的好朋友吵架?」她想問的事還很多。
「當然會。」楊品逸經由體觸感受到她的抽泣與迷惘。
「那如果他故意傷你的心,你會不會……生氣?」
他沉思了會兒,「要看什麼事。」
她怎能說阿嫚以事實打擊她,害她以淚洗面一整晚,只能像剛出生的嬰兒,以哭聲宣洩哀愁。
她不哭,絕不再哭了……
你是我唯一的美夢啊,也是我唯一的煩惱啊,怎麼辦……
闠暗的街道瀰漫收音機裡流洩出慢板的溫柔情歌。深情而憂鬱的歌聲,悠悠滑進靜寂的夜色,敲痛花彫貯滿淚水的心頭。
哪個……哪個混蛋主持人選在這種時候放這種情歌啊!嗚……
「你……你還是工作好了,別理我……」在淚水嘩啦啦流出前,今晚特別多愁、特別善感的花彫決定在哭成淚人兒之前離開。「我回去好了……」
「小雕。」楊品逸轉身,定定凝視疾速背過身去的花彫。
一種說不出來的寂寞,一個沒有依靠的心情,怎麼辦?一個人在秋末的夜晚,是否應該慢慢的走開,我應該怎麼辦……
羞於讓他瞧見哭腫的眼,花彫被情歌打擊得淚汪汪,頭一直壓得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