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楊品逸莞爾,笑著把碗裡的牛肚挑給她。
兒子的鼓勵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多年的宿願終得一償,楊至言紅了眼睛,難為情地假借拿東西躲進廚房。楊品逸注意到父親的舉動,滿心愧疚,微偏頭悄悄留意。
「嘿嘿,你越來越像體貼的男朋友了。」埋頭猛吃的人完全沒留意到這對父子的心情波動,抬頭讚許地拍拍不自在的楊品逸。「人家男女朋友都嘛會出去逛街、看電影,你什麼時候要帶我出去?」她忽然以渴望的目光瞅著他。
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楊品逸也覺得奇怪,不過要他再次當面拒絕這張臉,當真有點困難。
「阿逸,你過年開車陪小雕出去走走。」楊至言走出來剛好聽到,極力慫恿著。「啊!我忘了小雕要陪她父母了。」
「沒有啦,我爸媽今年有重要的事要提前回美國,不能和我們圍爐。」突然,花彫放下碗,掩嘴笑了出來,「告訴你們,我爸媽真的好可愛。他們覺得自己一年才回來一次,不能和我們吃團圓飯很罪大惡極,所以家裡的大掃除就由他們一手包辦,堅持不讓我和姊姊插手,還買了一堆衣服給我和姊姊。」連夏裝都已經提前幫她們準備好了。
「阿琳說你爸媽一年才回來一次啊。」楊至言心生憐憫。可憐的孩子。
「嗯。」花彫吞下鴨血。「我考上專科那年,爸奉派美國。媽和爸同公司不同部門,她本想辭職隨爸爸赴美就任,但公司不想失去她這員大將,剛好美國分公司有職缺,就做了順水人情讓媽也一起調去。我和姊姊堅持留下,從那以後我姊姊就管我好嚴,還設門禁時間,每天最晚十一點半得到家。」
實在很難想像她會怕人,楊品逸憶及她凶巴巴拿螺絲起子威嚇人的模樣,不禁失笑。
「小雕,你的家境好像很好。」楊至言想起她父母送的名貴皮帶,加上人家總經理和經理的身份,登時自卑感油然而生。
「哪有好,我爸媽都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上班族。和伯伯比較起來,你是老闆,有田地有房產,自己開店,比我們還有錢。伯伯是田僑啊!」
「可是……讓他們破費,不好意思。」
「沒關係啦,他們習慣破費。本來媽媽還要包個大紅包給楊品逸,以抵銷我在伯伯家用餐的費用。」花彫拍拍楊品逸,「我知道他不會收啦,這麼大的人了。」
呃……楊品逸聞言,確實呆愣了下,不由得想起那件輕暖的毛衣。她父母似乎很好禮。
「我就叫媽媽買禮物送給你們,她最喜歡逛街了。」花彫哈哈自嘲道:「可能是因為沒有兒子繼承香火,所以他們就自暴自棄,拚命花錢啦。」
突然被辣哈得舌頭頻吐,她生猛地連灌兩杯冰茶,想再倒第三杯,楊品逸壓住烏龍茶罐。
「幹嘛?」
「別灌太猛,等一下肚子會不舒服。」他好意提醒。
她猛點頭,開心地咯笑道:「那天我們家在打麻將時,姊姊就是……啊!我想到了,過年時我們找尤媽媽和阿嫚來打麻將好不好?」花彫心血來潮拍手呼道,「這幾天媽剛教會我。她說這是國粹,無聊時可以活動腦細胞,我們來打好不好?你們會吧?」
楊品逸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舉動弄糊塗,完全搞不懂她的思考邏輯。
「我和阿逸都會,只有我們阿悠不會。不過,他今年不回來過年,沒關係。」楊至言快樂的附和。原以為今年將會和往年一樣過個冷清的年,沒想到意外認識了開朗的小雕,整個生活都鮮活起來。她的精力似乎用不完。
「那過年時我們天天吃火鍋,就可以從除夕夜吃到開工。我們從沙茶火鍋開始吃,一天一種,可以考慮石頭火鍋、什錦火鍋……」一大一小的頭慢慢湊在一塊,認真研究。
楊品逸安靜地吃火鍋,依照慣例不參與。與過往的無動於衷稍稍不同的是,他嘴上緩緩浮起的笑容很溫柔。
入冬以來最低溫那晚,楊品逸被強迫盡男朋友應盡的責任,開車送「女朋友」回家。隔天在老父一聲令下,剛發現忽略老爸太久的人不敢有異議,冒著斜風細雨開車去載「女朋友」回來取走她的機車,順便領命陪她看了場電影,略盡男朋友應盡的另一項義務;雖然這之間,他一直是莫名不解。
專三下學期,花彫就是在這樣一團無序的混亂中,甜蜜蜜開學。
第五章
一直到清明過後,台北還是擺脫不了濕濕冷冷的天候。
斷斷續續的季節雨,像切割不斷的煩惱絲,下得人心慚起浮躁……
上學期末花彫與楊令悠的事鬧得全校皆知,適值寒假來臨,花彫幸運逃過一劫。那時她心底已有下學期接受眾人「嚴刑鞭笞」的準備,卻不知道讓她難受的不止這件。
班上的同學和她情同姊妹,大家嬉嬉鬧鬧也就過了,並不會認真想去查探什麼。就算真有人不死心,她嘴一閉,俏臉皮皮地凜緊,也就沒人能奈她何。何況年一周,大家都已成年,隨著年歲的增長,性格逐步趨於成熟,往日的嘻哈依然,卻只是表面的歡樂,私底下天家都微妙的多了份體諒與憂愁。情愛不再是她們的全部,未來該怎麼走已經慢慢迷惘了即將步上專四的她們,尤其是乍聞五年級的學長、學姊即將停課以後,這份惆悵就更甚、更明顯了。
對花彫這個提早計畫好未來的人來說,她反而能全心享受未來的學生生活。如果那些一、二、三年級新鮮感未褪的學妹、同學們別動輒跑到她們班,拿她當稀有動物研究,她緊湊、充實、略帶絲絲甜味的生活,簡直可以用「完美無缺」來形容了。
「好煩哦!」花彫放下英文單字卡,在粉橘色上衣映襯下的小臉神釆奕奕,實在看不出任何煩躁。
「喂,小雕。」陳芳伊放下小說,傾身拍拍前面的人。「你那個企管科的姊妹淘怎麼了?昨天放學碰到她,叫她她都不理我。」
「我就是為了這個在煩嘛。」花彫煩躁地側身,趴在陳芳伊的桌子上長吁短歎。「阿嫚那個八婆這回不知道發什麼神經,從過年到現在沒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去找過她好幾次,她也都不理我,害我好郁卒。」
「哇塞,過年到現在!清明的連假剛放完耶。」陳芳伊不可思議地推推眼鏡。「什麼樣的鳥氣能持續那麼久不消啊?」改天得向她同學討教討教。
「對啊,我也覺得好奇怪,她怎麼能夠氣那麼久,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兩個神經同樣粗的女孩一臉同感納罕。「一樣是死黨,你幫我分析看看,到底是我哪裡做錯了?」花彫憨傻的將來龍去脈約略說過一遍,自動省略楊品逸那段。
「有那麼嚴重嗎?只為了逛街不成就反目成仇?」等不到老師上課,左右開始無聊的同學們,匪夷所思地加入不可思議的行列。
「我看八成楊令悠也是她愛到死的偶像,你和人家緋聞又越傳越烈,她才會發飆那麼久。」陳芳伊以老江湖的經驗如是推斷。
「拜託……你要我說幾百萬遍才夠啊!我和楊令悠根本不是……」由餘光覷得同學們個個豎直耳朵受教的模樣,花彫猛地頓佳話。
「不是什麼?」陳芳伊急急追問。
算了,交個男朋友而已,又不是什麼滔天大罪,沒什麼好隱瞞的。「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有間接的關係。」心情低落的花彫含糊帶過。想到等一下還要幫伯伯送衣服給楊令悠,她不禁心驚膽戰。
「哇咧咧,你們聽到沒有,咱們的花彫姊妹公開承認和人家發生關係了。」接近中午,精神漸入昏迷狀態的同學們鬧起騷動。
「算你們厲害,怎麼扯怎麼贏。」花彫有氣無力的將下巴頂在陳芳伊的桌上,懶得費力氣掙扎。這種事怎麼扯怎麼亂,她要是公開和楊品逸的事,這掛同學鐵定會以曖昧的眼神暗示她:大家都嘛這麼對外公佈。
她太瞭解她們了,以靜制動方為上策。反正以後她和楊令悠還有得扯,管大家怎麼去猜、去想。
眼帶威脅的花彫乘亂摀住陳芳伊的大嘴,低聲央求道:「喂,等會陪我去企管科一下。還有,你若敢大聲張揚,我就掐死你。」
隔壁班正在授業的老師,被噪音吵得無法教學,越過界來輕叩門板。
喧嘩的同學們一見來人是英明的科主任,識相的立刻安靜下來。
「你們這節是什麼課?」科主任低渾有力地問。
「信用狀……」
「班代呢?」
「在這。」班代適巧喘吁吁跑回來。「老師臨時去參加研習會,今天請公假。」班代向全班報告,立即博得同學們熱烈的歡呼與喝采。
「是陳老師的課嗎?」
「對。」
「大家安靜的離開,別吵到還在上課的同學。」科主任溫和地指示完,走回原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