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漫漫來時路,特地陪一得知懷孕便顧不得天色已黑,急著趕回故鄉報告兄長的愛妻夜半上墳,展力齊眼眶微紅。出其不意地擊了下墓碑,他神色太過輕快地,突然吹起口哨。夏秀挽起心頭創傷始終無法完全平復的老公,看著墓碑上的照片。
「哥哥,我懷寶寶了哦。」
「讓你失望了,死瘟貓,孩子是我的。」
「力齊哥哥真的很疼我哦。」
「那當然。死瘟貓失望了吧?我們沒離婚,我們很恩愛,真是抱歉。」展力齊嘲弄地彈了下照片中人。「最抱歉的是,你家快誕生一隻小尼安德塔了,嘿嘿。」
「胡說。」夏秀瞠一眼不正經的丈夫,淚水滴落她帶笑的頰。「爸爸和媽媽就要回來這裡定居了,媽媽的病情已經控制住,她很思念你。」她頂著冰冷的墓碑沉吟。即將誕生的小生命,讓她格外懷念起已逝的生命。哥哥,我好愛你。
「起風了,好了,愛妻,我們該走了。喂,你耍賴,下次我就不帶你來了。」展力齊以恐怖的眼神逼迫不依的老婆屈服。「當媽媽的人了,不可以太任性。」
好好疼惜我妹。
「什麼?」展力齊乍然聽到夢裡不知出現幾百次,總讓他火得牙癢癢的淡然聲音、這聲音消失已有七年之久。
「什麼?」夏秀納悶仰頭,看見老公不知何故一直在甩頭。「怎麼了?」
「沒事,大概是當爸爸太興奮,我剛剛出現幻聽。」展力齊溫柔地撫著老婆紅潤的臉。
別在我面前碰我妹。
「什麼?」展力齊兩道眉殺氣騰騰地擰緊,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什麼什麼?」被摟著走的夏秀沒好聲氣,白了眼低頭對自己傻笑的丈夫。「又出現幻聽了嗎?是誰的聲音?難道……」
「沒事啦,我在自言自語。」假裝不經意地回眸一瞥,展力齊渾身一震,表情力持鎮定,將老婆好奇回頭望卻望不出所以然的小臉轉回。
「喲喝!我當爸爸了!」展力齊突然發神經地狂嘶蠻吼,接著向夜空揮出一記猛拳,拚命逗她,吻她,摸她。
夠了,笨蛋。不過……你快要得到我的認同了。
去你的,誰鳥你啊!展力齊在不驚太座的情況下,偷偷將手伸到背後,賞了一根中指給斜倚在墓碑前方一團站姿優雅的銀白人影。
呵呵,你膽子很大。被一團溫柔不刺眼的銀色光暈包圍,他的面容仍是「不告而別」時的年輕模樣,俊秀又陰鬱,微揚的唇畔仍掛著在世時那抹憤世的諷笑。
展力齊嘲諷的惡瞳忽然不可思議地瞪大。他看到那團銀光之中,緩緩長出一對非常漂亮的藍色羽翼,並有由淺至深的漸層效果,對方還示威地對他掮了兩下翅膀,
「起風了。」夏秀皺眉。「為什麼十二月的深夜會吹暖風?」這是山上耶。
你瘟貓哥怕你著涼啊!想也知道……展力齊仗著高大體魄,由上而下地斜覷一臉不解的老婆。他不會告訴她這種事,加深老婆對某人的懷念,當了七年死人居然維持變態的格調不變,不簡單。
「愛妻,我問你,如果一個死人,呃……」被背後和懷中兩對厲光同時夾殺,展力齊只好從善如流地改口了。「好啦!好啦!快被瞪穿了,是我口拙不會說話啦!我是說,如果一個往生很久很久很久,大約有七年的人,他背後長出像翅膀一樣形狀的兩團畸形腫瘤……」
你的表達能力依然爛到讓人垂淚啊,笨蛋。
別叫我笨蛋,你這死瘟貓!
夏秀看了眼心神不寧的老公,學他悄悄回過頭,並瞥見他以為她沒瞧見的粗俗中指,眼眶情不自禁地泛紅。她放慢腳步,定眼凝望依舊是冷冷清清、寂靜地獨立於世界一隅的小墓園。
總是夢不到哥,原來力齊哥哥覺得哥哥到天界當天使了嗎?力齊哥哥……
「老婆,我剛才形容的妖怪到底是什麼?」
「不是妖,他是天使。」夏秀笑得溫柔。
「你爸爸的書裡,有沒有看起來像妖怪、然後整天要死不活的瘟天使?」展力齊被身份無故升級的那團光很不爽,不爽到連老婆的白眼也懶得理會了。她總是偏心她哥,有夠火大!
問她最喜歡哪個天使。
誰鳥——
「我最喜歡大天使,阿米。」兒時的一幕忽然掠過腦際,夏秀喃喃自語著。
「你聽到了?!」中指來不及向後面再比?展力齊嚇得全身硬直。
「我應該聽見什麼嗎?」
「沒事沒事,管它糙米、有機米,只要是米都能吃!好冷,我們快點回家溫存。」展力齊摟著滿眼興味的老婆,加緊腳步想離開這「活見鬼」的鬼地方,偏偏後面的那個長著藍色翅膀的妖光陰魂不散,不論離得多遠,涼淡的妖音都近在耳畔。
Michael是我的頂頭上司,對我客氣點,以後你下地獄也許我會看在妹的面子上抽空關照你,幫你引渡也不是難事。
謝了!聽君一席話,老子計晝提早六十歲開始吃齋念佛,虔誠茹素兼禪修托缽,就算下地獄也下不到你那邊去!祟洋媚外的狗腿子!叛徒!漢奸!
「力齊哥哥,你幹嘛磨牙呀?」夏秀笑著輕撫老公唸唸有詞的嘴巴。
「老婆,你是我的心肝寶貝。」展力齊不害臊地將小妻子抱起,又親又吻,又摟又擁。
我沒時間教訓你了,放開我妹。
展力齊在墓園門口停下腳步,摟著老婆公然回頭望。
囂張的藍色羽翼已收起,亮得很溫和的模糊影像愈來愈具體,色彩跟著豐富起來。五彩繽紛的光點在墓園上空流溢,像即將墜落的流星雨、
好好珍惜你從我這裡接手的一家人,以後也請保護他們,連同我的部分。
囉嗦!既然這麼珍惜,幹嘛提早嗝屁,不會發揮男人鋼強的意志力多撐個半小時嗎?!想起岳家因為不孝長子突然掛掉,而各奔東西,全程參與的展力齊不禁飆出一肚子怒焰。
你以為這是我自願的嗎?是天命難違!天生狗屎運的野人懂什麼?!有人死才會有人生,生生死死是生命自然的循環,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天生狗屎運?!我還他媽的Shit!我懂得比某個求生意念不足的死妖怪多咧!我經歷的痛苦比七年前某個睡個覺居然會睡到嗝屁的沒出息死傢伙多大多了!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不是七年前我突然被「徵召」,不得不走,依你愚不可及的蠻民資質,可能娶到我妹?可能擁有你覬覦很久的管家雙親嗎?
抱歉得很,本少爺用不著瘟貓施捨。我跟小秀姻緣天注定,我們又近水樓台,兩兩相依,早晚在一起啦!斷氣的人懂個鳥?展力齊冷笑三聲。什麼覬覦?他聽不懂文諾諾的屁話啦!
哦?你這麼有把握?
我們不妨試試看,有種你退還妖身,還陽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展力齊有恃無恐地猖撅大笑。
Shit!你真不是普通病態!咳咳……咳……一向淡然持身的語調出現難得的怒氣,原本模模糊糊的銀白光暈逐漸凝聚,光度逐漸增強,開始變得刺目起來。
哦,原來氣質王子也會口出惡言哦?展力齊重重地撇嘴哼完,無故笑了起來。怒氣奇異地被他發飆的「模樣」擺平,並無來由感到很滿意。原來天使也會生氣,天使生氣的時候說話也會飆著火氣,激動過度的時候也是會咳嗽,跟凡人一樣嘛!可見病由心生,沒藥救了,這傢伙。
我腦袋也有問題了,幹嘛跟笨蛋解釋這麼多……別欺負我妹,後會無期。
哼,不送,要滾快滾!滾滾滾,陰陽有別,快滾回去做你的妖怪,別妄想偷取我旺盛的陽氣。快點從我眼前消失,快點!你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很刺目」!
展力齊一副不勝其擾的樣子,嫌惡的手在空氣中擺到快斷掉,才發現沉靜依偎著自己的小妻子,大眸晶亮有神並隱含笑意地仰視他,卻未出聲攔阻丈夫莫名其妙的舉措。
展力齊沒向小妻子解釋什麼,她眉眼間的笑意更甚,也不追問。
「我的愛妻,我們再逗留一會看看星星吧,還是山裡的星星大又亮,今天萬里無雲,這裡沒光害,是觀星的好天氣,等一下說不定會有流星雨哦。」
還不快去獅子座製造流星雨,妖怪。你不是很厲害?人脈不是很好嗎?與妻子達成「共識」之後,展力齊無後顧之憂,大大方方而且用力地嗤之以鼻。
秀才遇到兵,跟笨蛋溝通果然是虛擲光陰。我走了。
展力齊看見在天空繞圈圈的光點瞬間向銀色光團疾射而去,只一眨眼,光束集中成一個不再迷迷濛濛的「光人」。光人,不止以銀邊具體地鑲嵌體廓,走動時背後甚至還會拖曳著尾光;這些飄動的光似流動火焰。
就在展力齊看得目瞪口呆又眼花撩亂時,光人忽像國慶的煙花,在瞬間崩解得乾淨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