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唐大哥是男孩子,不……不怕破相。」唐品謙畏縮了下,輕輕將癱軟的女孩扶正,握在她腰間的雙手一刻也不敢放。
白芸心慌地意圖窺視女孩受創的程度,又不敢放肆扳開覆在她臉上的雙手。「小姐,你沒事吧?」她哆嗦得厲害。
腦子完全停止運作,耳朵嗡嗡直響,女孩知道自己該仰頭制止鼻血流出,但她只是捏著鼻頭,將重如鉛塊的頭顱理入曲起的雙腿間,淚流滿面。
耐性全失的展司漠勾起女孩的頭,粗魯地板開她的手,赫然見到一張由血液和淚水交織而成的小臉。
「為什麼不回話,如果你能說話就說話啊!」他慍惱又有些心虛,無論如何都沒法子平心靜氣。
「好痛!」傷處灼人的劇痛夾帶了熱辣,以她的鼻嘴為中心,迅速向四方焚燒,她以為自己就要燒成灰燼了。
唐品謙看不過去,拉近女孩背靠自己,手一揚,嫌惡地拍開好友糾纏在女孩下顎的手。
「有點同情心行不行?你那一拳打得她說不出話了。」這個女孩看起來一副隨時要昏倒的樣子,他還沉溺在自憐裡!
白芸被那張血容嚇得魂不附體,好半晌才回神。
「小……小雁,打電話叫救護車。」她顫巍巍扣住女兒的手腕以支撐自己,那死白的容顏竟比受傷的人還難看。
「不……不用了。」神志逐漸恢復清明,女孩虛弱地拉住欲離去的展素雁。
「真的不用?」唐品謙拿出手帕輕輕拭去她臉上的血潰。
「真的。」她吸吸鼻頭,努力持穩顫音。
「你最好確定一下,不必逞強,我們並不指望你做救世主。」展司漠冷嘲熱諷,刻意漠視自己所造成的傷害。
「你存心讓所有人難過是不是?」唐品謙憤怒地彎身拾起破碎的眼鏡。
「對極了。」火藥味濃厚地回嘴,兩人一觸即發的情勢隱隱重現。
他們又要打架了!女孩敏銳地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火藥味,趕緊用手背抹去淚水。
「真的不痛了。」接下手帕緩緩坐正,她回眸投給唐品謙感激的一笑,「謝謝你,我可以自己來。」
「既然不痛,你為何哭得那麼傷心?」展素雁低柔出聲。
「因為我停不住淚水。」女孩難為情地漲紅了臉。
受不了她的愚蠢,展司漠狠狠白女孩一眼,暴躁地搭著唐品謙的肩,「我要進屋。」
「走吧。」唐品謙不計前嫌扶起他,明白好友口氣傲慢的原因是由於自卑的心態,態度之所以莽撞無禮,實在是因為他對女人的好感全都毀在這次的意外裡了。
這一年來,他嚴禁任何人到這裡探望他,恨自己被當成稀有珍品觀賞,更恨將他撞成這樣的人;而不幸的,那名酒精濃度高得嚇人的肇事者,正是藉酒澆愁的失意女子。不能怪司漠將所有的怨怒遷怒到女人身上,只是無故打了人家一拳,他的不平也該消了。
「司漠,你還沒向人家道歉。」女孩太過平和的神態反教白芸於心不安。
顛跛了幾步路,怒氣又莫名橫生的展司漠懶懶收住腳,悒鬱地哼笑三聲。
「傷害既已造成,道歉有用嗎?」他頭也不回地忿忿道。
女孩盯著血漬斑斑的手帕,眉頭微微一皺,脫口低喃:「多少應該有些撫慰的效用才是。」
展司漠不敢相信的扭頭瞪她,眼神兇惡得彷彿要吞了她一般,嚇得女孩急急垂下頭,大氣也不敢多喘一聲。
她說錯什麼了?以手帕捂鼻,女孩畏懼地瞟向剛才好言好語護慰她的唐品謙,直覺發出求救訊息。
唐品謙回她一記和煦的微笑,搶在好友再次發難前強行拖他進屋去。
「你……」察覺到自己隱含敵意的聲音太尖銳,展素雁羞紅了臉打住話,調理好情緒復又開口:「你好一些了嗎?」
「好多了。」女孩清秀的臉頰紅如火,鼻頭、小嘴則紅腫變形,一張臉糟得讓人不忍卒睹。「我怕狗。剛才貪看風景,不小心踩到一條狗的尾巴,就嚇得六神無主了。」羞慚的頭顱微微垂低,「這件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你們不必介懷。」
聽完她誠懇的自白,展素雁不禁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汗顏。不管怎麼說,二哥打了人家是事實。
「對不起,我哥脾氣大,你別介意。」握住她的手,展素雁誠懇的抱歉。
「你到雲林是訪友還是找人?」白芸憐愛地拉起這個說話不帶半絲鄉音的女孩,理所當然問道。
「我叫溫楚,請問展素雁是不是住在這裡?」女孩拂開掛在睫毛上的淚珠,指向古厝。
第二章
溫楚與展素雁的友誼起於三年前一次因緣際會的網路交談。
同樣的年齡,截然不同的個性,卻有著同樣的升學壓力與難解的少女情懷。魚雁往返的一千多個日子裡,有默契的兩人絕口不提雙方家庭背景,亦不曾開口要求見面,直到溫楚臨時決定叛逃為止。
展素雁來回徘徊在色澤華麗的木門前,幾番抬手欲叩門,轉念想想又放棄。二哥和爸爸應該通完話了吧?如果唐大哥在就好了,可惜為了工作他不得不回台北。
她一聯考完,就回雲林陪二哥解悶,哪知近來二哥的脾氣乍晴乍陰,變得很難相處,加上考試成績不理想,這種日子真的好悶。若沒有楚楚適時幫她加油打氣,她真不曉得要怎麼過下去,若是她能早點來就好了。
膽怯的在原地躑躅了大半天,為了好友,展素雁不得不命令自己鼓起勇氣來。
「二哥……」她試探地敲了門。
死寂的房間內不肯傳出絲毫回應。
「二哥……」昨天下午發完那頓脾氣後,二哥就把自己鎖在房間不肯出來,今早若不是媽媽苦苦哀求,他大概又要絕食了。
二哥近來因心情煩鬱之故,食量驟減,一天難得吃上一碗飯,莫怪媽媽憂心如焚。唉!該如何讓二哥答應楚楚留下?媽媽已將外公贈予她的祖厝轉繼給二哥,可是他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讓人望之卻步又不能不來,好煩呀!
展素雁無奈的輕歎,又輕輕敲門,「二哥,我是小雁。」
「我不餓。」不耐煩的聲音終於像驅不散蒼蠅般暴躁出聲。
「現……現在才九點。」早餐已過,中餐未到,二哥的日子過糊塗了。難過的嚥下苦澀,展素雁心生退意。
「哦?抱歉,我忘了跛子的生理時鐘比常人慢上數倍。」粗嘎的乾笑穿透門板,傾洩出尖酸的厭惡。「難道現在不是革命抗戰時期嗎?」譏嘲的聲音急遽轉冷。
又開始鑽牛角尖了。展素雁窮於應付他日復一日的陰晴不定,不堪負荷的雙肩重重垮下。
「我進來了。」才打開門,懊熱的房間立刻衝出一團燥氣,薰皺她秀挺的鼻樑,房內亮燦的光線刺得她睜不開眼。
二哥這間寬敞的臥房為舒解病人心情,將原有的瓦頂改建成強化玻璃尖頂,並架有精密的望遠鏡,以便夜晚觀星用。此刻由於斜頂兩側撤去遮陽板,八月艷陽夾帶大量熱氣,毒辣地灑落屋底,將晦暗的房間妝點得奇燦無比,卻酷熱難當。
受不住太亮的光線,展素雁額頭冒出熱汗,瞇眼梭巡到遙控器,忙別過臉按開冷氣。
平躺在上好的花崗石地板上,展司漠用手肘橫壓住眼部,雙腳交疊,頎長的身子整個浸淫在灼灼金光中,那安詳的躺姿像位被施咒而沉睡千年的美男子,對週遭的溫度變化失去感覺。
「哥,你不熱嗎?要不要將遮陽板打開?」一向很能耐熱的她也被熏烤得受不了了,二哥好厲害,居然一滴汗也沒見他冒出。
「不,我想嘗嘗被蒸發的滋味。」身子懶得動,連說話他也不肯將嘴巴咧得大大。
「是不是爸爸說了什麼?」二哥和爸爸通了一個多小時電話,幾乎從頭吼到尾,家裡的屋頂差點被二哥的咆哮聲轟塌。聽他那激動異常的語氣,似乎像在和爸爸爭辯什麼,力爭不過只有以音量取勝。
展司漠悶不吭聲,室內很快跌入沉寂,只剩冷氣機隆隆運轉的雜音。
「爸爸還是很忙對不對?」展素雁企圖撫平兄長內心深處鮮為人知的創痛,努力替父親的行為找藉口。
二哥在雲林療養一年多,爸爸沒來探視過他半次。生長在??赫的富貴人家,她真不知道自己該慶幸或是悲哀。冷漠如冰的親子關係,空虛的華麗生活,沉重了二哥和她的心靈,即使表面佯裝灑脫、不在意,在情感最脆弱的時候,心臟還是會陣陣抽痛。
「小雁,恭喜你,你就快要有二嫂了。」展司漠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賀詞,煞白了展素雁絕美的容顏。
「是……銀平姊?」下唇抖得太過厲害,她差點問不出口。
展司漠唇線一凜,倔強地不答半句。
真的是她!「你……你答應了?!」展素雁無來由地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