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逍遙哭斷了肝腸。雖然旁人一再安慰她,夏侯尚智水性精良,兼之江中並未發現屍體,他定能化險為夷,但皇甫逍遙根本不信。
夏侯尚智水性固然好,但當時天黑,又是出其不意被人刻意謀害,拖入江中的,只怕他一入江便被拉往深處,嗆暈了過去,哪裡還有求生的機會?
再者,若是夏侯尚智沒死,他為何不露面?他難道不知道她會為此而發瘋嗎?
這日,皇甫逍遙偷偷溜出了儒社,來到柳燕江,一路沿著下游而去。雖然明知丈夫生還機會渺茫,但她不願意就此死心,因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一步一步走著,心裡淌著血,她不斷地向天祈濤,只要她的相公活著,她什麼都願意去做。
暮色沉沉,一艘艘畫舫又點起了盞盞華燈。此時,在一艘停靠江畔的幽舫上,一名侍女隨手丟出了一樣東西便轉身入內,那東西則正好落在皇甫逍遙腳邊。
她無心地拾起一瞧,不由得大驚失色,這把摺扇好像是她的。
絹面上的字跡明顯是被水浸糊了,依稀寫了幾個大字,呈甫逍遙雖看不清楚,但這扇骨、材質,握在手中是如此熟悉。
她想起了和夏侯尚智在驚喜堂初次見面,他由她手中奪去了一把摺扇,正是這一把。皇甫逍遙不禁驚喜交加,她的直覺告訴她,夏侯尚智必定在那艘畫舫之上。
她輕靈一躍,上了畫舫,由繡簾縫隙中,她看到了一個男人,竟就是夏侯尚智!
她又驚又喜,登時便要揭去布簾,但手才沾到簾子,由裡面傳出的聲音卻讓她停下了動作。
「若愚,沒有想到睽違十多年,我居然還能再見到你。」
坐在夏侯尚智面前的,是一名二十餘歲,美麗嫻雅的女子。她態度擁容,國色天香,用凝脂般的玉手為夏侯尚智倒了滿滿一杯酒。
聽得「若愚」這個名字,夏侯尚智不禁漾起了一絲苦笑。「織雲,我已經不叫若愚了,我叫夏侯尚智。」
其實眼前這名女子,就是夏侯尚智的初戀情人柳織雲,經過了十多年的歲月,她依然美艷如昔。
話說當時夏侯尚智落水後,那些人硬將他往江底拖,他本能的掙扎抵抗,卻身受數刀,漸漸失去了意識。他以為再無生機,豈料他命不該絕,沒有意識的軀體隨江水載浮載沉,竟漂到了柳織雲的畫舫邊,也幸得柳織雲眼尖,黑暗中還能看清楚是一個人,而不是一袋垃圾,在他斷氣之前將他撈上了水面。
「對別人而言,你叫尚智,對我而言,你永遠是我的若愚。」柳織雲淡淡地回答。躲在簾外的皇甫逍遙聞言不禁萬分詫異,原來他兩人早就相識了!那女人是誰,為何叫他「若愚」?
皇甫逍遙心思飛快的轉動,莫非……她就是那個夏侯尚智不願提起的過去?
此時,一陣疼痛突然襲來,讓夏侯尚智悶哼了一聲。
「哎呀,你傷口還沒完全好,不能動的。」柳織雲著急的偎至他身側,毫不避嫌地掀開他的衣服,查看他的傷勢。
「織雲,你不能這樣。」夏侯尚智覺得困窘,他急急地握住了她。她的手依然像十多年前那般細緻柔軟,她週身的氣味也和十多年前無異,那特有淡雅的清香,他並沒有忘懷。
要忘懷一個人,確實很不容易,特別是對於一個感覺十分重要的人。夏侯尚智以為他已經完全將柳織雲拋在腦後了,卻不料今日一見,所有的回憶,居然又如此輕易地再被勾起。
「你會害羞?」柳織雲嬌笑—聲,順勢偎在他的身旁。「這和從前的若愚可不同了。」
夏侯尚智沒有推開她!
皇甫逍遙在簾外看得心都碎了,他不僅沒有推開她,甚至連手都還牢牢地握著。
相公啊相公,此刻你的心裡想必都充滿了她,再沒有一絲一毫我的存在了吧?
原來,你從不肯說愛我,是因為你心裡一直愛著別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溫柔多情的對我,讓我誤以為你心裡有我,讓我癡癡地等,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夏侯尚智,你好殘忍哪!
皇甫逍遙流下了淚,眼前那並肩而坐的兩個人,登時化成了模糊的一片。
裡面的柳織雲柔柔地訴說著別後的一切,如何的所嫁非人,夢想幻滅;如何的不能立足於婆家;如何的日夜念著他;又是如何的迫於生計,淪落煙花,來到了柳燕江上云云。
皇甫逍遙看著夏侯尚智臉上自然流露出憐惜萬分的神色,她心中猶如千刀萬剮。
她不要再看下去了!一切就猶如煙夢一場,郎既無情,她多說何益呢?
流著眼淚的她默默地轉身,手中的摺扇無聲無息地落在她的腳邊,她如遊魂般飄蕩而去,仿若全身都被掏空了。
摺扇落地的聲響雖細,但夏侯尚智卻察覺到了。
「是誰在外邊?」他疑問。
一名侍女掀簾而入,笑道:「剛才看見一個人影下船去,不是姑娘的客人嗎?」
「不是。」柳織雲搖搖頭。
「我還在地上撿到這把扇。真奇怪,我分明丟了的,怎麼又跑上來了?」侍女奇道。
「扇?!」夏侯尚智顧不得身上舊傷未癒,一把搶了過來,疼得齜牙咧嘴。
「若愚,當心!一把被水泡壞了的扇子,有什麼好拿的?」柳織雲急道,忙扶住了他。
「你不明白。」夏侯尚智痛楚地閉上了雙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盈滿了無限的柔情蜜意。 「這把扇,是我最珍貴的東西。」見扇如見人,扇子就如同皇甫逍遙啊!
柳織雲見他如此神色,心下也有了譜,沉著俏臉問道:「這把扇子是誰的?」
「我的妻子。」
「啊?!」柳織雲愕然倒退一步,「你……你娶了妻子?」她不能接受這個迷戀她的男子,竟然會娶別的女人!
「是。這把摺扇,正是出自我愛妻之手。」夏侯尚智將摺扇像寶貝般地握在手中,想起兩人在驚喜堂中的初次交會,不禁漾出了甜蜜笑容。
真奇怪!見了柳織雲之後,他突然豁然開朗,糾纏在自己心頭上十餘年的結,在一瞬間全都打開了。
他對織雲的情愛,其實早巳逝去,他緊抓不放的,是被情人拋棄,自卑心作祟的羞辱情節。如今柳織雲對他明顯的求好親近,已將他最後的一絲心魔滌除了。彷彿多年的魔咒被破解,他飽受禁錮的心被釋放了出來,他這才明白他錯失了好多好多。
「愛妻……」柳織雲突然問道: 「若愚,難道你心裡已經沒有我了嗎?」
「織雲,這都已經是過去了。」夏侯尚智歎了口氣,「你不再是柳織雲,我也不再是夏侯若愚。」
「是,以前我嫌棄你,現在輪到你嫌棄我了。」柳織雲不無賭氣地冷笑道。
「這不是嫌不嫌棄。織雲,個人有個人的命,我和你也許無緣吧,如今事過境遷,我已經找到了我的最愛,無論如何,我不可能離開她的。我愛她,用我的生命去愛。」
「那我呢?我算什麼?」柳織雲含淚而問。
「你是幫助我成長的人。」夏侯尚智回道。「如果沒有你給我的打擊,也許我仍是鄉野間的一名混混,而非名震洛陽的五儒生,你也不可能對我另眼相看了,不是嗎?」
柳織雲一時無語,今日的夏侯尚智實在轉變太大了,他儀表出眾、氣質超凡,更是名利雙收,如此男子,哪個女人不傾心呢?
他今日的成就,是拜她所賜,但她竟是那個無緣的人。他有愛妻與他同享榮華富貴,她卻必須為了生計。墮落煙花之道而萬劫不復,天啊!命運為何要如此捉弄人?只因她一念之差,就注定懊悔終生。
柳織雲哇然一聲,哭倒在琴座之上。
「織雲……』情雖已盡,夏侯尚智卻覺於心不忍,基於朋友立場,他理該伸出援手。「織雲,我不忍心見你蒙塵在這煙花之中,你明日可到城裡的雲龍錢莊,那是我名下的產業,你報上我的名字,要多少銀兩都隨你取,然後離開風塵之地,重新開始你的生活吧。」
柳織雲仿若未聞,只是一逕地哭泣。
夏侯尚智也只能一歎,輕聲留下一句話:「織雲,你保重。」他隨即強忍身上傷口的痛楚,緩步走出了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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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欲絕的皇甫逍遙失神落魄地走著,她神情恍惚,心想,她或許就要這麼走到海角天邊吧。
「逍遙!」司馬子翔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阻住了她的去路。「逍遙,我終於找到你了。夏侯尚智死了,你完全屬於我了。」他興奮地伸手拉住皇甫逍遙的衣袖,他就不信夏侯尚智有九條性命,硬是害他不死。
皇甫逍遙默默的望著他,那些潛藏在江底,欲置夏侯尚智於死地的黑衣人果然是他派的。依她的性子,理該立刻殺了他才是。不過,一來她已心灰意冷,二來,她知道夏侯尚智並沒有死,這事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因此,她只是抽回自己的手,不發一語的又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