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舟暗自咕噥道:大丈夫行寧但求問心無愧,不光明磊落就不光明磊落吧。
「是的,她是我們一個遠房姑母的女兒。打小起就嬌憨天真愛笑,極為惹人喜愛,原本兩家還有聯絡的,可是後來他們搬離了原來住的地方,就鮮少再聯絡了。」
他吞了口口水,額上有些冒汗,「我原也忘了這回寧,可照你剛剛說的種種特點,此刻想來都極為符合她的性子,應該就是她沒錯吧。」
子服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好運,老天,必定是他焚過的幾百首梅花詩奏效了,梅花神和老天爺憐惜他的癡情,所以讓他有機緣再與她相見了!
子服一顆心都懸在她身上,也因為愉舟的解釋讓他興奮過頭,絲毫沒有細心思索其中有何不對勁之處了。
他欣喜若狂,滿面的病容像是好了一大半,「真的嗎?」
「是真的。」
「我可否知這她喚作什ど名字?」
愉舟呆了呆,「名……名字?」
「是啊,既然是我們遠房姑母的女兒,那麼你該記得她叫什麼名字吧?」
「那時候她還好小,我也不過十幾歲,只聽得眾人叫她丫頭、丫頭的,倒也沒留神注意她叫什ど名字。」愉舟胡謅著。
「這樣啊。」子服好不失望。
愉舟連忙陪笑,「你別失望,既然知道她是姑母之女,那ど就找得到了,對不對?你知道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嗎?」
「什麼?」他癡癡地問。
「就是把自己的身子養好起來,這才有力氣去找她呀!」愉舟連忙勸道。
但願他這樣胡縐,將來閻王爺不會捉他下地獄拔舌頭吧!
子服精神一振,不知打哪兒來的一股力量支撐起他的身子,他挺直腰桿,「是。」
「嬸娘告訴我,你已經好些天沒有吃東西了,這樣怎麼行?」愉舟眼看他精神好了許多,早把進拔舌地獄的憂慮一掃而空,興奮道:「我讓丫頭們幫你拿些點心來好嗎?」
子服不放心地揪著他的手,滿臉祈求的說:「堂姊夫,你告訴我,你說的都是真的,不是騙我的,是不是?」
「是……是啊。」他點點頭,「我說的是真的。」
「那她住在哪兒呢?和姑母搬到哪兒去了?」子服緊緊地瞅著地,追問道。
「他們……」愉舟頭皮發麻,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好言安慰道:「你先吃點東西好不好?吃過飯我再告訴你。」
子服清亮深邃的眸子深深盯著他,陡地蒙一層陰霾,「堂姊夫,你是騙我的。」
愉舟大大一震,覺得冷汗在背後彙集成了冰,蜿蜒流過。
他連忙矢口否認,「當然不是,我怎麼會騙你?那姑娘真是姑母的女兒,是我們的遠房親戚,雖然已經很久沒有聯絡了……」
子服眸光淒傷,低沉輕緩地道:「你一定是騙我的,你為了讓我振作起來,為了不讓我難過,所以故意編了故寧來騙我,對不對?要不你為何不老實告訴我,姑母她們住在哪兒?」
這個子服……沒想到在必要的時候還真是聰明絕頂,玲瓏剔透。唉,寧情都到這種地步了,他怎能前功盡棄?
寧後要氣要怒要罵要失望,也總得讓他的身子先好起來再說。
愉舟心臟怦怦狂跳,硬著頭皮繼續扯謊下去,「我不老實告訴你,是因為你一定會急著衝去找人家,這樣不是太唐突了嗎?再說你現在身子這麼弱,又怎能禁得起這番折騰?難道你不希望讓人家姑娘看到你最好的一面嗎?」
這幾句話對症下藥,一針見血,子服鬆開了手指,俊美蒼白的臉龐閃過了一抹恍然和了悟。
「堂姊夫,對不住,見我誤會作了。」他好不慚愧,輕聲道。
愉舟背後的冷汗總算有稍稍止歇的跡象,他輕咳了一聲,「所以說,你首要之急就是先養好身子。來人啊,幫少爺準備飯菜。」
在外頭守候著的蘭兒和福兒聞聲眉飛色舞起來,「是,馬上來。」
愉舟看著這兩個丫頭興高采烈的模樣,忍不住微笑了,請重心長地道:「你看,先不說嬸娘,就連丫頭奴才們個個都為你擔心受怕的,他們這麼關心你,你怎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呢?你是他們的少主人啊,也是他們未來依靠的主子,你現在垮掉了,教他們心裡難不難受?」
子服一臉歉疚地聽著,泛白的嘴唇微微一顫,「是我不對,讓大家替我擔心了。」
「你沒寧就好。」愉舟大大地鬆了口氣,笑道:「可說來也怪,你既然是為了一個女子病相思,怎麼就不知道要告訴嬸娘呢?讓她老人家為你延醫請道的,還以為你犯煞。」
子服俊俏蒼白的臉龐湧起了一團紅暈,「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這種感覺姊夫亦嘗過,如何能對人說?」
尤其他當時已是心魂渺渺、傷神欲碎,一顆心已遺失在那個殘葉片片梅花處處的元宵午後,如何還有餘力再想其它?
拈花微笑的女子,早已收走了他的三魂七魄啊!
愉舟苦澀地一笑,「沒錯,好一句相思本是無憑語……」
相思啊相思,相思是一種教人難以捉摸,又在轉瞬間偷偷烙印在骨子裡的玩意,當在人無力抵抗的靜夜時分,溜出來細細揪著人的心隱隱作疼。
勾得人顛顛倒倒又沉沉醉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上一剎那蜜水似的甜,下一剎那又是酸苦噎入喉,這樣的症狀幾時會好還說不定,只有在見到心上人的時候,才能稍稍解除一絲吧?
「姊夫,待會我吃過了飯,你一定要告訴我姑母家居何處,好嗎?」
就像現在這一個,相思已成了災……
愉舟低低一喟,微笑道:「你放心。」
只要子服的身子能養好起來,就算要他撒一千個謊言也行。不過他可得先想出一套說辭安撫子服,等到他派手下找到了那名姑娘再說。
子服曾提到那名姑娘喚自己的丫頭「小榮」,這樣的名字上洛陽城也不多,倒是一條好線索。
***
饒是鬱結的心寧稍稍開懷了許多,虛弱的子服對於丫頭們送來的滿桌點心、補湯和山珍海味依然一點興致也沒有,只是略略喝了小半碗禾更米粥,夾了幾筷子的鮮竹筍片和糟野雞。
相較之下,愉舟吃得酣暢淋漓,十分豪爽。
等到飯菜都撤下去之後,被著件雪貂小氅的子服急急問道:「堂姊夫,你現在可以說了嗎?」
三十里外的南山山腳下吧,那裡路途頗遠,如果沒熟人帶路是找不著的,據說那兒的村落恍若世外桃源一般,村民也鮮少和外人聯繫,所以這些年親戚們也就漸漸淡忘了。」
子服興奮得玉臉泛紅,「堂姊夫,那麼你一定是認得路囉,你可以立刻帶我去嗎?」
聞言,他一臉為難,「這……路我也不熟悉,不如這樣吧,你先平心靜氣養好身子,待我打探過切確的路徑之後再帶你去,如何?」
子服心急地道:「我覺得自己身子好很多了,我有力氣可以去的,你就帶我一起去打聽吧!」
「不行。」愉舟正色看著他,「你現在連站都站不穩了,我如何帶你去採訪?不光是嬸娘會擔心,我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娘會答應我的,堂姊夫,我非常迫切想見到她……」子服深情幽然的眸子滿是激動,「我現在是輾轉反側,睡也睡不下,吃也吃不好,難道你忍心見到我這般為情所困嗎?」
「如果你不願聽我的話,先照顧好自己的身子,那麼我是不會帶你去的。」愉舟嚴肅道,「子服,你該知道我言出必行。」
他沉默了下來,正當愉舟覺得自己是否說得太過直接時,但見子服緩緩地輕歎一聲,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堂姊夫,就依你吧!可是你也得答應我,盡力幫我找尋好嗎?」
「是。」愉舟認真地點頭。
欺瞞只是一時之策,就運算子服不要求,為了子服,他一樣會傾全力尋找那位姑娘。
思及此,愉舟展露出笑容,端過酒壺倒了一杯,「來來,此時此刻不可無酒,歡喜暢快的時候要喝它,失意消愁的時候也要喝它,不管咱們現在是歡喜或失意,都要好好地幹它一杯。」
這幾句話說得對極了,子服蒼白病態的俊美臉龐浮起了一抹灑脫,一絲豪邁之色。
他也拿過了白玉杯,讓愉舟為他斟酒,「是,乾杯!」
醉酒入喉,一股暖意和嗆人的熱浪流入胃底,瞬間,彷彿子服所有的愁悵與求之不得的苦澀,統統被洗滌一空。
他一定會找到那嬌憨愛笑的小姑娘!
***
子服迅速地好了起來,他很努力地讓身子快快痊癒健康,有了精神和體力之後,他才能夠去找他心愛的女子啊!
他一天又一天地等待著愉舟捎來關於那姑娘的消息,可是日復一日,堂姊夫派來的手下只是重複的說:「快找著了,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