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翌日。
鄭秀玉包了一輛計程車上台北,雖然位子空得很,但也絕對不可能留給曾逸煌,所以,他並未與她們兩人同道,他是坐火車上去的。
沒想到才上台北,佩嘉卻發現母親對司機說了另一處住址。
「媽,不是要去醫院嗎?你現在--」
鄭秀玉微笑地拍拍女兒的手。「你還記不記得張媽媽?小時候她常來家裡,後來他們一家搬到台北來,我前幾天打電話給她,她好熱心,除了要幫我們介紹醫生外,還要我們去她家做客,這麼多年沒見,不曉得她現在怎麼樣了?」她拿出皮包裡的鏡子,看看自己的裝扮是否得宜,頭髮有沒有亂掉,妝會不會化得太淡。
「你自己去就好了,我不想--」
「你是怎麼回事?陪媽一下都不行?」鄭秀玉蓋上化妝盒。「你現在眼裡只有那個曾逸煌是不是?」
佩嘉歎口氣。「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跟張媽媽沒話說。」她們聚在一起無非就是比比兒女,看看對方身上的行頭,再不然就是抱怨丈夫的忙碌,這些話題她一個也不想搭腔,所以實在不知道自己在那兒要做什麼。
「人家問你你都愛理不理的,能有話說嗎?」鄭秀玉不由證數落了她一下。
她擰眉,不過沒應聲,只是轉向窗外,懶得再爭了。一小時後,兩人在一棟大廈前下車,鄭秀玉望著大樓華麗的外觀讚歎,兩人在管理員通報後走進中庭,庭中有座噴水池,水池上是小愛神邱比特的雕像,四周是修剪整齊的草皮,再走過去,有羅馬式的宮廷圓柱,還有維納斯仁立在花卉前。
連小徑上的照明路燈都經過特別設計,有歐洲的古典風味,樹木也修剪成各式形狀,樹下還有白色涼椅供住戶乘涼。
當兩人到達張媽媽的家中,已是十分鐘後的事了。
「歡迎歡迎。」林琦熱烈地招呼她們,示葛菲傭倒茶水。
一進客廳,佩嘉就發現還有其他人在,那人見到她們進屋,便立即自沙發上起身,朝她們點個頭。
「這是我兒子懷旭,剛從外國回來。」林琦介紹道。「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也到過你家。」她對佩嘉說。
佩嘉沒應聲,只是禮貌地朝張懷旭點個頭。
「聽說懷旭是美國哈佛大學畢業的,好厲害,真會唸書。」鄭秀玉在一旁笑著。
「沒什麼。」張懷旭微扯嘴角,他有張斯文臉孔,中等身材,穿著講究。
兩人入座後,鄭秀玉開始熱中地與張懷旭交談,佩嘉仍應幾句話,而後聽見母親向張懷旭解釋她生性內向,話不多,非常乖巧之類的話語,再不然就是讚歎他們這兒的環境優美氣派。
十分鐘後,林椅藉故要鄭秀玉到她房裡看珠寶,留下兩人。
「來過台北嗎?」張懷旭問。
佩嘉捺著性子回答,「沒有。」
張懷旭開始說著台北有哪些地方好玩,如果她可以多留幾天的話,他可以帶她四處走走。
她沒有回應他的邀約,反而換了個話題,問他在美國的生活,於是,他開始說著他在美國的日子,她則開始神遊四海。
他不是母親第一個介紹給她的對象,或許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對此,她已從最初的氣憤慢慢趨於和緩,也發展出了一套應付的辦法,通常他們在發現她太過「寡言」後,便會打退堂鼓。
當然,她也碰過還想與她繼續來往,或有進一步關係的男人,但她都無意接受,一來,是她不想聽憑母親的擺佈,再者,她老是會拿認識的人與曾逸煌比較,她並非故意這麼做,但總會在無意間想起他。
「佩嘉?」
她回過神,發現張懷旭正注視著她。「怎麼了?是我說話太無趣了嗎?」他自嘲地說。
「不是。」她搖頭。
「我記得你以前好像沒這麼安靜。」他微笑,雖然跟現在同樣冷漠,但他還記得她偶爾會出聲表示她的不耐煩。
「人都會變。」她簡短地說了一句,無意與他接續這個話題。
他沒被她的軟釘子嚇退,緊接著又說:「我還記得你那時有一票朋友,不過,你媽並不喜歡。」
她頷首,仍是不搭腔。
「聽說你沒考高中?」他揚起眉。「可我記得你的成績很好。」
「我對升學沒興趣。」她淡淡地說。如果她現在是大學身份,母親想必會為她介紹更多對象吧!母親常說有些大戶人家可挑剔了,女方的學歷至少都要大學畢業,才算門當戶對。
她的話讓他很訝異,甚至覺得她有些……「怪」,漸漸地,兩人慢慢沒了話題,幾乎可算相對無言,幸好這時林琦與鄭秀玉出面解圍。
佩嘉能感覺母親一直想撮合她與張懷旭,她只好盡量維持冷淡但禮貌的態度。
「佩嘉這麼漂亮,一定很多人追吧?」林琦忽然說了一句。
「哪兒的話,你們家懷旭一表人才,倒追的人一定更多。」鄭秀玉笑著說。
這一來一往的話語讓佩嘉有些想笑,她聽見林琦繼續說著,「交過男朋友嗎?」
「我們佩嘉--」
「交過。」佩嘉淡淡地截斷母親的話。
鄭秀玉的臉色一僵,只好接著道:「他們是學生時候鬧著玩的,根本不算什麼男朋友女朋友。」
林琦的回憶被勾起。「就是那個……也住在附近的那個小男生……」她擠破頭想著。
「好像姓曾。」張懷旭也搭腔。
「對、對。」林倚點頭。「他現在怎麼樣了?我們搬走的時候你們也才國中吧?」
「他呀!聽說做了警察,吃公家飯,沒什麼大出息--」
「媽。」佩嘉不高興地打斷母親的話,不懂她為什麼一提到曾逸煌就忍不住要貶損他。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現在的警察沒人要當,以前大家是很尊敬警察可現在啊……」鄭秀玉搖搖頭沒再接下去。
「聽說有些警察也欺負人,叫什麼『有執照的流氓』。」林琦有感而發。
怒火開始在佩嘉心底發酵,她克制著不發火,免得把場面弄懂,她很清楚張媽媽沒什麼惡意,只是隨口說說罷了,但她就是覺得生氣。
「他不是這種人。」她冷靜地說。
「我不是說他是那種人,你不要誤會。」林琦笑著安撫她。
「你現在還有跟他聯絡嗎?」張懷旭隨口問道。
「當然沒有。」鄭秀玉插嘴。
佩嘉沉默,眼前開始浮現曾逸煌對她說的一言一語,他溫柔深沉的眼神、他焦急慌張的表情、他努力向她解釋消失五年的原因、他沙啞地說著他愛她……佩嘉握緊拳頭,心湖波動得很厲害。
接下來的對話,她完全心不在焉,只是想著與曾逸煌一起共度的時光,這幾天她總反覆想著這些事,越想心越慌、越亂,她能感覺自己想與他重新開始的渴望,但她……她還是沒法完全原諒他。
理智上,她雖然能接受他離開的理由,但情感上……被拋下的傷痛仍在她心口隱隱泛疼,他離開的那段日子,她壓抑司不去想他,但胸口就是疼,莫名地疼著、痛著,有時心口湧起的酸楚讓她淚水盈眶,怎麼也止不住。
五年了,她以為她的心該死了,卻發現她的心只是冬眠了……她真的好恨他,恨他能這樣影響她,一感覺到鼻間的酸意,她立刻控制自己。
恍恍惚惚地,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母親才拉著她起身離開,一到屋外,就被罵了一頓,說她沒禮貌,人家問話也不答一聲,母親的叨念一直到她們上了車仍未停止。
她依舊望著窗外,沒有應聲,直到母親受不了地提高嗓門。
「你看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是不是為了那個曾逸煌?」
「媽,別說了好不好?」佩嘉歎口氣,母親再這樣疲勞轟炸下去,她真的要瘋了,就因為她不停的「挑剔」她,只要她不順她的意思做事,她便會開始不停地在她耳邊說著念著,也因為如此,她才會在踏出校門的第二年便離家至台南。
鄭秀玉聽而不聞,繼續數落她方纔的無禮與不是。
佩嘉忍耐著,最後索性閉上眼睛,將耳朵關上,有時她真的好想逃開這一切,到一個沒有人會打擾她的地方。
***在醫院下了車後,佩嘉提著旅行袋到櫃檯排隊掛號,鄭秀玉則在大廳的空椅上坐下。
「你跑去哪兒了?」
她的手臂突然讓人捏住,佩嘉抬眼,曾逸煌焦急的神情出現在面前,見到他,讓她的心悸動了一下。
「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他的聲音嘶啞,這段時間,他不知打了多少通電話要局裡的人幫他查高速公路上是否有意外事故發生。
「等人的滋味很難受吧?」她突然道。
他的臉色倏地有些蒼白,像是讓人開了一槍,胃幾乎要痙攣起來,他痛楚的表情讓佩嘉驚覺自己的殘忍,她的心刺了一下。話語軟了下來。「我媽先去看台北的一個朋友。」
「我……」他說不出話來,再次感受到自己對她造成的傷害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