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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
李秀枝尖叫出聲,兩眼一翻,身子軟下,兩名婢女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我沒事。」她虛弱地呻吟一聲,而後突然撲向丈夫,塗著蔻丹的手指揪住他的襟袍。「真被退婚了?」
「夫人,妳先坐下吧!」黃眾山扶著略顯激動的妻子在床榻上坐下。
婢女立刻端上一杯冷品,李秀枝推開杯子,她現在哪有心情喝茶。
「為什麼退婚?明天……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他們怎麼能這麼做?」她圓潤的豐頰上呈現一抹蒼白和焦急。
李秀枝年近四十,身穿絲綢,暗紅色的衣料搭配淺黃的霞帔,珠玉流蘇因她的搖晃而擺動不已,裙襬以百花圖點綴,髮絲綰成髻,簪子與珠花穿插其間,顯得貴氣十足。
「我也很生氣,可是能怎麼辦呢?張府堅持要退婚,我也沒辦法,他們說聘禮全部送給咱們,所有的損失也都由他們賠償,我這張嘴只差沒說破,但還是勸不了,他們就是堅持要退婚,我能怎麼辦?」黃眾山一臉的無奈,他的身材中等,穿著一襲藏青色的袍子,長相斯文,嘴上留著鬍子。
「你……」李秀枝氣得以手指戳他的胸膛。「你怎麼這麼沒用?」她氣憤地直起身子來回踱步。「他們為什麼要退婚?」
「張賓跌斷了腿。」黃眾山揮個手,示意奴婢們退下,這些家務事還是關起門來說比較好。
「跌斷了腿?」李秀枝詫異地睜大眼。
「他們是這麼說的。」
「我不相信,這一定是借口。」她又開始來回踱步。
「我已經派人去打聽了,不過,不管是不是借口,人家要退婚,咱們也沒有辦法。」黃眾山聳了聳肩。
「咱們去官府告他,他們已下聘,表示迎情已經是張家未過門的媳婦,他們怎麼可以反悔?」她怒道。
「家醜不可外揚,夫人難不成要弄得城裡人盡皆知?」他搖頭反對。
「這事還有什麼人不知道?咱們前前後後被退了三次婚,在縣城裡早就眾所周知了,這下可好,成親前一天,新郎倌摔斷腿,所以不娶了!這……」她氣得扭緊裙襬。「我……我就不相信迎情真的嫁不出去,她的命果真很硬,克父克母也就算了,還連帶的剋夫……」
「夫人——」黃眾山的語氣中出現一絲嚴厲的味道。
「你別凶我,這事又不是我胡說的,是算命的說的。」
「江湖郎中的話妳信他做什麼?迷信!」黃眾山不以為然地搖頭。
「是,你讀書人不信這一套,那你倒說給我聽聽,為什麼她出世沒多久,你大姊、姊夫就相繼死了?如今她長大了,咱們卻怎麼也沒法把她嫁出去?一年內被退了三次婚,每回與人合八字,算命的便說是她命中帶煞,剋夫克子,人家一聽,魂都嚇飛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張公子不信邪,硬是要娶迎情,我每天燒香拜佛,就盼著她明天出嫁,卻又……卻又……」她哭了出聲。「我……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嘛!家裡留著個煞星,怎麼也趕不走﹗」
「夫人,」黃眾山歎口氣,起身拍了拍妻子的肩。「妳為何一定要趕走迎情?再怎麼說她也是我的外甥女,姊姊臨終前將她托付給我,我有責任照顧她啊!更何況我從來不覺得她哪裡帶煞,自從她到咱們家之後,咱們的生意愈來愈好,家裡也一切平安。
「當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然的,畢竟迎情今年也十七了,可她也還不到人老珠黃的年紀,再說以迎情的姿色,要嫁人還嫌沒對象嗎?」他對外甥女可是很有信心的。
李秀枝瞪他一眼。「你……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是不懂妳為什麼急著要迎情嫁出去?她也沒礙著咱們什麼,一個人在別院裡唸書自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算她一輩子嫁不出去,我這個做舅舅的也會養她的。」
「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我的心眼小,容不下她。」李秀枝推開丈夫,一臉怒氣。
「若我真容不下她,會讓她在這家裡待了十七年嗎?若我心眼小,又豈會讓她好過?雖然我與她不親,可你捫心自問,我刻薄過她了嗎?虐待她了嗎?我甚至撥了一名婢女伺候她,我也從來沒要她做過半點事,你……」她掉下淚來。「你休想這樣責難我,數落我的不是。」她頻頻拭淚。
他大歎口氣。「冤枉呀!夫人,我哪有責怪妳?我只是不懂妳到底在想什麼,想同妳說個明白罷了,前幾次迎情遭人退婚時,妳的反應也沒這麼激烈,為什麼這回這樣疾言厲色?」
李秀枝瞄了丈夫一眼,吸吸鼻子道:「我還不是為了咱們亮兒。」她推開丈夫,走回床榻坐下。
「亮兒?這和亮兒有何關係?」他大感不解。
「當然有關。」她拿出袖帕,抹去臉上未干的淚痕。「我把醜話先說在前頭,不管你有多疼愛迎情,我是萬萬不可能讓咱們兒子娶她的。」
黃眾山睜大眼。「妳在說什麼?亮兒和迎情?」他驀地笑出聲。「夫人,妳……妳想太多了,他們兩人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她冷哼一聲。「亮兒今年十八,也到了成親的歲數,他倆自小一塊兒長大——」
「夫人——」黃眾山笑著打斷她的話。「他們兩人的感情是不錯,可依我看只是兄妹之情罷了,夫人想太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多想,可上個月我親耳聽到亮兒對迎情提及婚事,這還有假嗎?」她坐不住地又起身來回踱步。
「這……」黃眾山因她的話而錯愕,只能迸出一句,「這怎麼可能?」他還是難以相信。
「你是懷疑我在胡說嗎?」李秀枝怒道。
「我沒這個意思,夫人。」他連忙澄清。「只是……若亮兒真的喜歡迎情,他為什麼從沒跟咱們提過?而且,對於有人到府裡下聘要娶迎情一事,他也從沒表示過任何意見,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前三件婚事都是匆匆作罷,而且正巧都碰上亮兄出門經商,待他回來時,婚事都已取消,還有什麼好提的。」
黃眾山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以,夫人這回又趁亮兄出外經商時替迎情許下張府這門親事。」
難怪他覺得這個月來,妻子對於婚事似乎熱心過了頭,他曾反對如此匆忙的辦婚禮,但妻子不顧他的反對,只道是夜長夢多,原來是這個意思,如今他總算明白了。
「再一個月亮兒就要回來了,我……」她著急地來回踱步。「怎麼辦?我就不信她的命這麼硬,怎麼都嫁不出去﹗」
「夫人何必這樣,親上加親不也是喜事——」
「我絕不答應!」她厲聲駁斥。「這樣一個不祥的女人怎麼能嫁給咱們兒子,萬一她剋死亮兒——」
「夫人,」黃眾山打斷她的話。「妳……妳怎麼又說這些,不是告訴妳那是迷信嗎?」他皺眉。
她怒目而視。「是,我就是迷信,可我寧可信其有!不管你怎麼說,我絕不會答應亮兒娶她,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可是我的命根子,我……我可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話畢,她的眼眶又紅了。
黃眾山長歎出聲,真是……有理說不清。
「這件事不許你插手。」她語氣堅決。「我這就去找張府理論,他們怎能在這節骨眼上悔婚,咱們的顏面要往哪兒擱?」她說著就一臉怒氣的往房門口走去。
「夫人——」黃眾山喚了一聲,隨即歎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來,妻子是不達目的絕不干休,這事……該怎麼辦才好呢﹖
※ ※ ※
「表姊、表姊——」
柳迎情聽見這大聲的叫喊後,不自覺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往門口望去,看見表妹黃意婕自外面衝過來。
「意婕小姐怎麼了?跑這麼快,出什麼事了嗎﹖」柳迎情的奴婢冬梅放下手上的繡布,自椅上起身迎接。
意婕氣喘吁吁地轉向一旁正在刺繡的迎情大聲道:「表姊,妳別繡了,人家來退婚了。」
柳迎情聞言愣住了,手一頓,繡針扎上她的手指,她眉心一皺,低頭瞧見一滴血珠凝結在指尖。
「退婚?」
冬梅尖叫出聲,眸子瞪大,一臉無法置信。「可是……可是明天……明天就要成親了。」
「這還用妳說。」意婕朝她皺皺鼻子。「所以,我才這樣十萬火急的跑來。」
「但是……為什麼?」冬梅不解的追問。
「聽說張公子摔斷了腿。」意婕快步走到迎情面前,急道:「表姊,妳倒是說句話呀!」她至今一語未發,真是急死人了。
迎情眉心輕蹙。「張公子可有事?」
「他沒事,不就是摔斷腿嘛!」意婕不在乎的聳聳肩。
「怎麼會摔斷腿呢?」冬梅遞了一杯茶給她,讓她喘口氣,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