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雪言帶著無數的話來,一共說了六個字,笑了一下,轉過身,茫茫然地離開。
她不是不想留下,不是,是她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真秀不需要她的解釋,他說她總是會傷害其他人,沒錯,她是總是傷害其他人,她帶來了阿剎德的人,她傷害了曼棋,然後又傷害了日之嬡。她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傷害其他人。當初的約法三章,她第一條做不到,第二條也做不到,至少,第三條她應該做到吧?在她安全之後,就應該和他分手。真秀愛得好失望,他是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人而失望,而不完全是為了那一箭。
那……還有什麼說的。
再見了,真秀,不過,你別擔心,你的病,我總有辦法,讓你好起來的。你別遺憾,你會有一輩子很長的時間去戀愛,而不是只有幾年;別為對愛的失望而痛苦,記住了這一次的教訓,下一次,就不要一開始就付出這麼多,小心她到最後還是要讓你失望。
我始終都是那種不斷逃亡而沒有家的野獸,就算被人收養了,也都要因為會咬人而被驅逐出來。
她先轉回宿舍去收拾東西,真的要走了。
回到淺綠色的宿舍裡,這裡的一切,本來都是托日之嬡的福氣。她收起她惟一一身自己穿來的衣服,低頭看了看她現在穿的冬裝,穿走一身衣服,應該不過分吧?畢竟,她本來什麼也沒有,當然也不能帶走什麼。
「叮——」電話鈴響,嚇了她一跳,這個時候有誰會給她打電話呢?
「喂?」她接起電話。
電話裡傳來一個很膽怯的女孩的聲音,「喂?我是雪言。」
雪言拿著話筒,足足怔了一分鐘,才反應過來,是幾乎當了她替死鬼的那個「姜雪言」,是真正的雪言,而她不是。在學校裡幾個月,她幾乎已經忘了,她本不是學生,她本不是雪言。
「喂?喂?」電話那邊不解地問:「怎麼了?線路不好麼?」
「不,不是。」雪言低低地說。
「我快要出院了。」姜雪言在電話那邊很高興地說,「我聽說,你替我在學校裡上課?我好高興,至少這個學期不會被退學了,謝謝你。」
「不客氣。」雪言在這邊茫然地回答,她的身體總是會自動地說話,自動地保護自己,每次都說得面不改色,其實她說的時候心裡什麼也沒有,她說:「我幫你抄了筆記,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送到你宿舍裡去。」
姜雪言很高興也很害羞,「我明天就回來,所以我先打電話告訴你。謝謝你在我住院的時候照顧我,還替我上課。」
「啊,那麼,明天早上八點鐘之前,我把所有的證件都還給你,我托同學轉交給你,好不好?」雪言茫然地說。
「好啊。」
「我托中國水交給你。」
「謝謝你。」
「那就這樣了,明天上課愉快。」
「呵呵,」那邊的雪言笑得十分幸福,她似乎根本就不明白,當初「雪言」冒充她進入學校的用心,「再見,謝謝你了。」
「再見。」「雪言」放下電話,心裡一片空白,正品要回來了,她這個盜版的,無論如何,都要退場了。就像上天安排好的,無數的片斷,都安排好了,她就應該在這個時候退場,走掉,這裡再沒有她停留的餘地。
雪言?忘了呢,她幾乎忘記了,她本不是雪言,為什麼會忘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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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雪言帶好了她的一身衣服,把整理好的一包東西放在中國水的信箱裡,她就無聲無息地離開,像一頭黑豹潛入黑暗中。
六點十五分,當真秀的車經過伊賀顏門口的時候,正巧是雪言的背影沒入黑暗的時候。
八點,正式上課。
「你的東西。」同學把一包東西傳給了中國水,「信箱裡的。」
中國水微微皺眉,打開一開,當頭是一封信。
「中國水,這裡是三個月以來我所抄的筆記和做過的練習,請轉交給姜雪言。還有,她的證件和書包,都在這個包裹裡。謝謝。」
沒有了,信裡就這麼簡單幾句話,連道別都沒有。
翻過信的背面,還有一句話,「對不起,一切都還將和去年一樣,就像我從來沒有來過的時候。」
中國水握著信,手無緣無故地顫抖起來,突然間鈴響,上課了,一個女孩氣喘吁吁地衝進來,旁邊跟著一個男孩,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姜雪言」,她長得和雪言根像,臉色有些蒼白,不太美,眼瞳很黑。但是雪言的眼睛是幽異而冷漠的,姜雪言不是。
無言地把包裹推了過去,中國水冷冷地看著她,突然間問:「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姜雪言被他嚇了一跳,「沒……沒有什麼,她說,她會把筆記送給我。」
「沒有了?」中國水問。
「沒有了,她祝我上課愉快。」姜雪言被這個突然間冷臉的男生嚇住了。
也就是說,她安心就這麼走掉了?一切就像她從來沒有來過的時候。
中國水握著那張紙條,突然間青鐵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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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樓。
哲學系的師生正在上課,中國水筆直走了進來,環視了一圈,「真秀呢?」
「真秀他不舒服,去保健室了。」老師被他的氣勢唬住,一時也忘了要生氣趕人。
中國水掉頭就走,直接去保健室。
保健室裡。
真秀閉目躺著,在陽光下,才容易看出他貧血的臉色,嘴唇的顏色很淡,他應該是嚴重貧血,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今天日之嬡居然不在,可能是真秀沒有告訴她。
「誰?」真秀微微皺眉,伸手遮住了陽光,然後睜開眼睛。
中國水把門關上,對著真秀凝視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說:「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想把她趕走嗎?」他的語氣冷冷的,沒什麼感情。
真秀坐下起來,按住了額角,「你在說什麼?」他習慣地把一隻手插進口袋,背靠在了牆壁上。
「不要逃避我的話,」中國水觀察著他,「你真的相信雪言那一箭,是要射死日之嬡?我很懷疑,真秀,貧血應該不會讓你的腦子變遲鈍了。」
真秀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按在額角的手,「我曾經那麼想過,」他承認,「在日之嬡幾乎死去的那幾天,我這麼想過。」
「然後呢?」中國水追問。
「然後……看見哲學樓的欄杆,很容易就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真秀試圖笑了笑,但是很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她是在救人,不是在殺人。」
「那你為什麼要趕走她?」中國水尖銳地問,「你明知道她不是要殺人,你明知道的,你卻故意說那些話傷害她,讓她走!」
「啊,」真秀髮出一聲歎息,「人偶。」他這樣說,然後真的笑了,「短時間腐朽的人偶,總不希望,有人要為了我哭……咳咳……」他咳嗽了起來,咳了兩聲,又說:「可是她走的時候,還是那麼倔強那麼驕傲,她居然還說再見,還會笑著點頭,真不愧是我喜歡的雪言……咳咳……」
「因為怕她知道你會死掉,所以在她還沒有發現真相的時候要趕她走,這就是你對愛的態度嗎?」中國水憤怒,「你牽涉了一個無辜的女孩談一場不可能有結果的戀愛,你欺騙她,你讓她以為你會愛她一輩子,結果你就只是自私自利地,因為害怕遺憾而決定愛她,讓她傷心,你太自私了。」
「我本想和她定一個十年以後的約定呢,」真秀輕笑,「我本來想,和她約定十年以後,在瑞士結婚呢,呵呵。」他閉起眼睛,「比起我欺騙她十年,比起用十年的時間來沖淡愛,我現在的手段,不算殘忍。我本想留給她一個不完美的完美,我本想留給她一個很美麗的,可以一輩子不忘記的愛。可惜,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已經做不到了,我只能趕她走,就像當初送日之嬡去英國一樣。」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她?」
「我害怕。」真秀聳聳肩,「我害怕有人會為了我哭。」他輕聲說,「我害怕。我不怕死,我只是怕,連累了好多人為了我哭,我承受不起那麼多的眼淚。原本,一切都應該很完美。」
因為害怕還未死去,就要先看到死亡的悲傷,所以真秀選擇一個人。可是,真秀你就不怕,你這樣隱瞞著,當你死去之後,那種突然的痛苦,一樣也讓人無法承受嗎?
「對不起。」中國水突然說。
真秀調整了一下靠在牆上的身體,「沒什麼。」
「我把你的病告訴了雪言。」中國水說。
真秀陡然坐了起來,「什麼?」
中國水依然堅毅地看著他,簡單地解釋:「這件事不說是不行的。」
「天啊,」真秀撐住額頭,」你告訴她有什麼用,多一個人為了我哭泣嗎?幸好,你不是告訴日之媛,否則問題就嚴重了。」抬起頭來,「雪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