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水看著她閉著的眼角所流下來的眼淚,在風裡,很快就被吹乾了,像從來都沒有哭過一樣。「你不可以不愛,」他深吸一口氣,「你不能夠逃走,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為什麼會來?」
雪言睜開眼睛,等著他說下去。
「是真秀,在很多個月以前,就拜託我,如果有一天,他不能夠保護你,那麼,請我代替他。」中國水眼神深湛地看著她,「你懂嗎?你還要問真秀有沒有認真愛過你?」
雪言怔住,臉色蒼白,「你騙我,他又不是神仙,他怎麼會知道有這一天?他怎麼能夠拜託你保護我?我不要人保護,我誰也不要。」她逞強地說,卻有眼淚緩緩地滑過面頰。
「他不是神仙,他不知道有一天會變成這樣,但是他拜託了我,我答應過他要做到。」中國水握緊了拳頭,「你怪他不相信你,你何嘗不是,也不相信他對你的感情。」
雪言震動了一下,睜大眼睛,突然蒼白得毫無生氣。
「去追他吧,他是很認真很認真地在愛你,只不過,真秀不願意讓你感到太多愛,你不明白……」中國水的聲音有點顫抖,「他在給你們的結局做鋪墊,他不願意讓你感受到太多愛,因為他……」
「因為他早就知道不能不和日之嬡在一起,所以特地送她去英國,然後和我談一場戀愛,愛過了他想愛的女人,然後才沒有遺憾地和日之嬡重新在一起嗎?」雪言淡淡地冷笑。
中國水忍無可忍,「因為他早已經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你這笨女人!真秀他對你們的感情抱的是悲觀的態度,所以他不願意讓你感受到太多的愛,他不希望他走的那一天你會太傷心。送日之嬡去英國,是明知道她根本承受不了這種結果。你這混蛋!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他深吸了一口氣,「我也喜歡過你,但是我不是真秀,我自認沒有他花費那麼多用心在你身上,我也沒有他愛得深,沒有他付出得多。你知不知道,他是猶豫了多麼久才決定要愛一場?他本來可以安安心心過完他剩下的時間,結果愛上你,要他經歷了多少亂七八糟的事情,多少亂七八糟的感情?他是一個病人!你明不明白?你怪他不瞭解你救人用心,雪言,真秀不是神!他不可能什麼事都像神仙一樣一翻手就算得清清楚楚,他只是一個病人,難道你連他一次疏忽都不能容忍?你如果一點都不瞭解真秀,你根本就不配說愛他。」
雪言越聽眼睛睜得越大,她從天台邊緣站了起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真秀他快要死了!」中國水冷冷地說,「是再生障礙性貧血,所有的治療方法都無效。你應該知道,再障雖然不是絕症,卻並不一定是人人都治得好的,是要靠運氣的。」
雪言的眼睛幽黑得好可怕,臉色也蒼白得好可怕,她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一些什麼片斷,喃喃自語:「真秀他……騙我……他每次都說沒事,他每次都說他沒事的。」她突然抓住中國水的手,「不,不要,你騙我的是不是?我道歉,我馬上去追他,我不和他賭氣,我愛他的,我怎麼可能不愛他?不愛的話,我就根本不會回來了,是不是?我不騙你,我不賭氣,你說,你說你騙我的。」
「他是快要死了,」中國水冷冷地說,「你不要自己騙自己,真秀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決定愛你,他要愛你有多辛苦,你自己想清楚。如果早就知道會死去的話,要喜歡一個人,要像他那樣笑,像他那樣和你在一起,有多辛苦!他瞞著任何人,連帛叔都不知道,他不敢讓任何人愛,他送日之嬡去英國,他本來應該連你一起送走,但是他卻決定愛你。」
如果早就知道會死去的話,要決定喜歡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雪言大大的眼睛充滿了恐懼,她淒涼地低笑,「這才是所謂『短時間內腐朽的人偶』!所以那個時候,藏血要求我逃走,可是我卻固執地相信,留下來的話,就一定會得到幸福。天啊!我早就應該逃走的,如果我那個時候走的話,就不會給真秀也不會給自己帶來這麼多痛苦。」
「真秀說……」中國水看著遠方,「不想有遺憾。」
雪言慢慢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中國水,慢慢露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我懂了。你放心,我馬上就去解釋清楚,我不會給真秀留下遺憾,不會讓真秀對他用了生命決定的愛失望,會是不可原諒的,我懂了,不去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她轉過身,快步走下樓梯,走過中國水身邊的時候,淒涼一笑,「我感激你,永遠地。」
中國水看著她帶著一頭激苗的頭髮跑下樓去,緊捏的拳頭才緩緩地鬆開,他咬了咬牙,突然間轉過身去。他是喜歡雪言的,強迫雪言挽回真秀的感情,對他來說,也很痛苦。
有一個人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條鬆散的髮辮在他腰際搖晃,來人的臉頰邊也有不少零散的髮絲在飄,「謝謝你。」他說。
中國水看著雪言從醫學院的門口出去,沉默地閉嘴,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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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秀……真秀……雪言從剛才真秀和日之嬡走開的地方追上去,她跑得像一隻羚羊,能跑多快就多快,很快的,她就看見真秀和日之嬡在咖啡廳裡。
日之媛紅暈的臉頰,隔著咖啡店的玻璃看,非常可愛。如果她現在衝進去說,真秀我錯了,我不該想要逃走,我射那一箭,是為了救她而不是要殺她,日之嬡——是不能接受的吧?她說不定會昏倒,會死掉。
雪言找到了真秀,卻站在玻璃牆外面,不知道要進去,還是不要進去,隔著玻璃,她慢慢把身體依靠在上面,伸開手,她像一隻瀕死的壁虎一樣,緊緊地貼在玻璃幕牆上,額頭頂著冰冷的玻璃,閉上了眼睛。
玻璃幕牆裡面,是淡咖啡色的窗簾,所以裡面的人不會輕易看到外面,但是外面卻可以隱約聽見裡面的聲音。
「我就要生日了,真秀會像去年一樣,送我生日禮物嗎?」日之嬡嬌柔甜甜的聲音在說。
「想要什麼?」真秀微笑,依然一身球衣,背後拖著帽子,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
「我想要一隻烏龜。」日之嬡的聲音稚氣而溫柔,「去年你送給我的小鳥死掉了,我好傷心,你送烏龜給我,等到我們死掉了,烏龜都不會死掉。」
但是在你還沒有死掉之前,真秀就要死掉了。雪言聽著,難以控制自己淒涼和悲衰的心情,忍不住睜開眼睛,對著日之嬡冷笑了一下。
「啊——」咖啡廳裡響起一聲尖叫。
雪言也被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裡面。
只見日之媛瞪大眼睛,驚駭之極地指著她,「妖……妖怪……」說完,她就昏了過去。
真秀大吃一驚,「日之嬡?」他給她測了一下脈搏,知道是一時間受到刺激,被嚇壞了,暫時不要緊。轉過頭來,卻看見雪言像一隻壁虎一樣緊貼在玻璃幕牆外面,她的雙手都張開,壓在玻璃上,連臉都貼了上來,隔著一層淡咖啡色的樓空的窗簾,看起來就好像她隨時都會撲進來一樣,尤其雪言一雙眼睛,幽深深,妖冷冷,就這麼盯著日之媛,不把她嚇壞才怪。
「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真秀走了出去,看著仍然貼在玻璃上的雪言,「她已經那麼怕你,你還不夠嗎?你一定要弄得她死掉才會高興?你射她一箭就算了,就連她坐在這裡,你都要無緣無故來嚇她,嚇到她昏倒,你才會開心嗎?雪言,不要這樣好不好?」他的眼裡有淒涼,有厭倦,有深刻在骨子裡的痛苦,「算了吧,你本來都決定算了,是不是?會傷害別人,我承擔不起,你答應過我,不傷害任何人,你都沒有做到。」
雪言呆呆地聽著他說,呆呆地看著他的臉,他的臉色很蒼白,眼底有深深的厭倦。
「不要再傷害她了,她只是個受不了什麼刺激的琉璃娃娃,算了吧,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但是我好累,」真秀雙手抓住她的肩,熱情而狼狽地印下——個吻,然後問:「就這樣結束好不好?如果愛下去,你總是要不斷傷害其他人的話,就這樣結束好不好?你總是學不會不把別人當成敵人,你總是那麼拚命保護自己,我……真的好累好累了。」
真秀……雪言睜大眼睛,看著他厭倦而憔悴的神色,然後地點頭,她茫然地點頭,她還會笑,「嗯。」她居然很清楚地應了一聲,然後說了一句,「對不起。」
真秀的眼神好悲哀,顯然,在她說「對不起」的時候,他深深地震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