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這樣烏溜烏溜地看著他,假裝不知道帶了外人私闖皇宮是什麼樣的大罪,「理直氣壯」,「天真無邪」地看著上玄。
上玄「嘩」的一聲一下摔過衣袖,森然問道:「你晚到,就是為了安排那個『幫手』私自進宮胡作非為?」他緩緩自椅子上移開身體,一雙眼睛閃爍著不知是狼是虎的光,「你果然很好——」
「算了,他帶進去的是神歆,則寧准了她的。」容隱冷冷地道,「讓她進去,也許可以起到起死回生的效果,她既是江湖第一神醫,給岐陽做個幫手,也並無不當之處,皇上已經避難行宮,不會造成危險。」
「算了?」上玄把身體靠回椅子,冷笑,聳聳肩,「行,你說算了就算了,我沒意見。」他本來就對這件突發的事情持著幸災樂禍的態度,死人他雖然不願意見,但是死的是皇上的人,他本就對趙炅這個皇帝沒有任何好感,當然無所謂。
容隱和則寧對看了一眼,則寧舉起一張紙條,「讓她進去,聖香也去,送了藥就出來。」
容隱點頭,「聖香,你把藥給了岐陽就出來,你的身體不好,不適合在裡面救人。」他們這些武功高強身強體壯的人都不可以隨便進去,何況聖香這一個成天叫苦連天說他自己有病的少爺公子?無論是真是假,容隱都不可以馬虎。
聖香笑了,「我有心臟病,很容易死的,我也很怕死的,所以我會很快就出來了,我還不想在裡面和死人做伴,那個『好人』才喜歡。」他摸摸身上塞滿的瓶瓶罐罐,故意長長哀歎了一聲,「容容,你給我爹報個訊,假如我出不來,叫他給我風光大葬,多燒紙錢,你知道聖香我什麼都可以沒有,就是不可以沒有錢,沒有錢,我到地獄玩什麼?」
容隱皺眉,「胡說八道。」
聖香還嘮嘮叨叨:「我這件衣服五兩銀子的,這朵花是開封最有名的神針紅大娘給我繡的,單這一朵花就不知道值多少銀子,你說我沒錢玩什麼?」
容隱更加皺眉,「你哪裡來這許多銀子?」丞相不過一年一百多兩的俸祿,哪裡有這許多閒錢讓他糟踏?
聖香扮了個大鬼臉,嘻嘻一笑,「紅大娘她喜歡我,送給我的。」
容隱更加皺眉。
則寧又是淡淡一笑,聖香少爺本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一件衣服算什麼?他高興起來,騙得皇上給他另造一座丞相府說不定都成,別人以為不可思議,那是小看了聖香的魅力了。則寧看著聖香走遠,嘴角始終帶著淡淡的笑,這位少爺,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做這樣大手筆的「少爺」的,別人羨慕聖香,那是因為,別人都沒有他的本事。
上玄就幸災樂禍,看著他們五聖在那裡內訌,越是內訌他就越高興。
——+※+——
岐陽實在頭很大,不,他的頭本來大小剛好,但是現在卻變得很大。
他在驗屍。
主要是肝脾受損最為嚴重,淋巴系統受到抑制,網狀內皮系統遭受刺激,血管損傷導致閉塞和出血。岐陽一面驗屍,一面腦子裡飛快地轉,是什麼病導致這樣的臨床?
他拿著容隱給他的匕首,輕輕劃開肝臟和脾臟,發現色澤暗紅,腫大,脾切面,濾泡很少而萎縮,肝極易碎,出血,呈黃色——
這是什麼?岐陽眼睛裡開始閃光,似乎有一種答案呼之欲出,卻又隱隱約約摸不到,還未觸及那個答案,他已經感覺一種不詳的預感,從脊柱直升到了頭頂。
他皺了皺眉,突然拿起匕首,重重地敲破了死人的脊椎骨。
不出所料,脊髓呈粥糊狀!他立刻丟掉了那匕首,整個人反射性地向後跳了一大步,臉色難看之極。
「Ebolavirusdiseasa!」岐陽在靜了一靜之後,才勉強壓下受驚的情緒,第一反應就是他要死了,他在M大混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玩命?他明明有光明的前途,美好的未來,說不定還有個美麗的情人,他竟然都不知道珍惜,竟然要跑到這裡來送死!
Ebolavirusdiseasa!也就是所謂的伊波拉病毒!是一種死得不能再死的傳染病!岐陽退了一步之後,又接連倒退了好幾步,他當然知道這種「對實驗室工作者構成致死危害」Ebola的病毒的恐怖,他沒有任何防護手段,不但摸了那死人,解剖了那死人,還把他的帶病毒的內臟切開來看了半天——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和地上那人差不多,差別就在地上那人比他早了幾個時辰而已。也就是說,大概過幾個時辰,他岐陽大神醫就和地上的死人一模一樣,估計驗屍是驗不出來他是多少年以後的人的。
「你摸了那死人?」有個女聲很柔軟地問。
岐陽嚇了一跳,他本來就驚魂未定,現在竟然還跑出一個女鬼來嚇他?不過幸虧這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說話還很好聽,倒是沒有讓他嚇到半死,只是很奇怪而已。
回過頭來,他上上下下打量這個應該是活人的女人。
來人很溫順安靜的樣子,像個清白怡雅的大家閨秀,一身衣服體面得一點肌膚不露,一雙小蠻鞋微微翹起,頭上綰個髮髻,也就單單插著一支木簪。
尼姑!岐陽第一感覺就是,一個有頭髮的尼姑!
也難怪,這個突如其來的女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個已經青燈古佛了不知多少年的尼姑,溫和安靜得只可以用「慈祥」來解釋。雖然看起來大概也就那麼二十歲左右,但她的氣度就給人感覺——她乾淨得不可褻瀆,又善心得不可欺騙。
一個尼姑!岐陽看著她好奇怪的一雙小腳,腦袋裡轉的不是「你摸了那死人?」而是,「她竟然真的綁腳?」稀奇!他還沒認真看過這樣「標準」的大宋女人,人清秀,樣子和氣,又有一雙小腳!
「這位公子,」那女人當他沒有聽見,持續微笑,「你摸了那死人了嗎?」
岐陽這才回過神來,「啊?」他聳聳肩,「摸過了。」他在心裡補了一句,摸過了又怎樣?你救得了我?
那女人顯然很奇怪,皺起眉頭,好聲好氣地道:「我聽聖香說,你是宮中的岐陽太醫,這屍體本是不應該摸的。」她補了一句,「很危險的。」
岐陽把目光從這尼姑身上移開,他只對才女感興趣,不對尼姑感興趣,這小女子即使不是尼姑,那也差不多了,聽見她這樣毫無意義的話更是不耐煩,「我當然知道這屍體很危險,」他白了她一眼,再聳聳肩,「你不摸屍體,怎麼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救人?何況,就依照這死人這樣的危險法,就算我不摸,也不代表就一定沒事,就像你站在那裡,說不定一樣被傳染。它是怎麼傳播的這世上還沒人知道呢!如果呼吸可以傳播,那就是你死我也死,大家一起死。」
那女人顯然很好脾氣,聽他這樣說話,也不生氣,仍然微笑,和藹地道:「不會死的。」
岐陽指著她的鼻子,「你不要用這樣的表情和我說話,你不覺得你很像我媽?你才二十幾歲,不是一百二十歲,請小姐你弄清楚。」他實在看不慣這樣一個花樣年華的小女人偏偏要做出這樣的神態,他看習慣了學校裡魅力四射的師姐師妹,上上下下就看這尼姑不順眼!
「一百二十歲?」那女人真的沒聽過有人這樣講話,她一輩子住的地方,看見的人無不和藹穩重,俱是一代神醫,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樣說話,聞言,仍是很溫和地解釋:「我只有十九歲,沒有一百二十歲。」
岐陽本來心情就不好,聽她這樣一說,差點沒被她一口氣噎死,「我不是在和你說這個,你有多少歲關我——」他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你有多少歲關我什麼事?我又不是在查戶口——」話到嘴邊臨崖勒馬,改口,「你只有十九歲?你在這裡幹什麼?他們怎麼讓你進來的?這裡很危險,你不要到處亂跑了,最好立刻出去,找一點什麼陳醋啦,大蒜啦,隨便吃一吃洗一洗,我暫時也沒有什麼比較好的預防藥,小姐你離這死人遠一點,太危險了。喂!」他一邊說,一邊看著那女人低下頭來看屍體,雖然沒有動,但還是非常認真地看了他做的切口。
「聖香說你是名醫,果然是不同。」她很認真地道,「我們就從來沒有想過,把他們這樣切開來看看。」
「你們?」岐陽現在一個頭有兩個大,「你們是什麼——人?」他差一點就問,「你們是什麼東西?」
「我們是名醫谷名醫山莊的人,」那女人依舊非常好脾氣地回答,「我是神歆。」
「神歆?」岐陽這才開始有一點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你就是——」他才知道,眼前這個猶如尼姑的女人,原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神醫,也就是古井神針神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