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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籐萍

  樞密院樞密使容隱是真正的人才,大宋朝的兵權在手,一個手兵車卒馬卓然待發的人物。岐陽看得破他冰冷凌厲之後的大才,佩服他的辛苦,也看得出,他其實不一定是如此愛國無情的人。最無情的人,岐陽私下認為是通微。

  至於祭神壇的那隻鬼,沒見過,只有聖香見過,所以也不知道具體是青面獠牙還是齜牙咧嘴,不過岐陽素來是無神論者,還是不看為妙,他已經很久沒有給觀世音菩薩燒香了,就怕菩薩不保佑他,有命去看,沒命回來。

  他在「那邊」做太醫的時間遠遠多過在這裡上課唸書寫論文的時間——從當年對醫學一竅不通治感冒,到後來弄巧成拙不幸當上太醫,害得他必須考醫學院,到現在成為M大醫學院的一朵奇葩,人未畢業已經名氣響亮,可能也有一大半功勞來自於在「那邊」的實踐。

  不過岐陽現在很不得意,他正面對著十五具大宋太監的屍體,枉他自詡為一代醫學奇才,卻不能確定他們是怎麼死的。

  嗯,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今天早上,他跑回去「那邊」——就是學校那邊,聽了一堂解剖學的課,之後的選修什麼古典音樂美學欣賞就敬謝不敏了。他跑去和二年級的學生打了一場籃球,毫不客氣狂勝人家七十八分,很遺憾沒有勝過八十,然後又跑回來當他太醫的班,結果——撞正大板——大宋朝皇宮中死了一堆太監,查不出死因,似乎是病死的。然後這項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到岐陽頭上,他還是大宋朝的太醫,而且誰叫他是「名」得不能再「名」的「名醫」?

  人具體是怎麼死的,沒有人清楚,是今天中午,振輝殿死了兩個太監,然後似乎就誘發了一場瘟疫,死的人越來越多,管皇城安危的則寧封閉了振輝殿,不許任何人出入,就等著找大夫查清是怎麼回事,皇上已經另避行宮,這裡一場危機,就等著岐陽來處理。

  容容在瞧著他——容容就是樞密院樞密使——手握軍權的容隱,趙丞相的聖香少爺這樣叫他,岐陽覺得蠻不錯,照叫。也虧了容隱從來不把這種無聊的事當做事,以至於他正經得不屑與他們兩個「小人」計較這種事,所以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當面叫,背後叫,反正容隱根本不在乎。偉大的人的缺點就在這裡,被討了無限便宜還因為太過清高無所謂。

  不過現在很不好玩,容容在看他,上玄在看他,則寧在看他,看他這個「醫術無敵」的大名醫怎麼處理這件事——當然,重點是要他救人、救人、救人!

  岐陽看看上玄,這是燕王府的嫡長子,掌管侍衛騎軍的侍衛騎軍指揮使大人;再看看則寧,雖然不會說話是個啞子,但是人家聰明優雅淡然出塵,是殿前都指揮使,掌管宮廷安全;容容就更不用說了,這三個人隨便一個都可以壓死他一個小小太醫——他在心裡哀號,他沒有一刻比現在都更瞭解「平等自由博愛」的重要性,為什麼他好好的中國公民不當,跑到大宋來做二等公民?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還要他救一些在他看來早就已經死了一千年的「活化石」,嗚嗚——他怎麼這麼淒慘?不救可不可以?

  唉——岐陽認命地歎氣——不救?嘿嘿,可惜他岐陽是個好人——所謂好人,就是總不忍心看見人家死的,總不忍心看見人家痛苦的,更不忍心讓自己從一個「好人」,變成一個「壞人」。所以呢,總而言之,他還是要救的。

  「聖香來了沒有?」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問,但是容隱只會冷冷地道,「快了。」

  「快了?」岐陽認命、認命、無比之認命地決定——不等那個嬉皮笑臉,譁眾取寵,貪生怕死,慢如蝸牛的大少爺,這第二次驗屍的事情還是他自己來好了,也不指望那在M大念了兩年的傢伙可以給他多麼大的幫助,救人——不是聖香的專長,聖香的專長是把人氣死。

  「我不等他了,我決定,我去振輝殿,我去驗屍,你們不要進來,萬一傳染了什麼給你們,我擔不起這麼大的罪過,喏喏喏,你們統統給我聽好了——我要一把刀子,匕首也可以,我要很鋒利的那種,不用削鐵如泥,我只要割肉如泥的就可以。還有,我進去了不許任何人進來,否則又死一個你們負責。」岐陽終於是忍耐不住,在大宋宮廷振輝殿發生莫名疫情兩個時辰之後,決定再一次驗屍。他在剛開始已經草草驗過屍,但是那時候他沒有想到這麼嚴重,那個屍體也因為存在傳染的危險,燒掉了,現在要弄清楚是什麼問題,必須第二次驗屍!他不是偉大得不怕死的人,但是,叫他在外面眼睜睜看裡面的人死,不好意思,他也不是木頭人,受不了!

  「你現在去?」本來對岐陽在這裡毫無建樹相當不滿的上玄稍稍緩和了口氣,「你不是說,裡面的病發作得太快,如果沒有聖香帶來的藥,即使你能救也來不及?而且連進去的人本身都有危險,你現在去?」

  岐陽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是,我說過裡面的病傳染得太恐怖,誰進去誰死,就是這樣,但是你要我現在不進去,不如叫我直接拿根繩子上吊。」他「啪」的一聲,把那件太醫袍甩在背上,「我和你們不同,你們是絕對救不了他們的,而我——」他居然淡淡一笑,吊兒郎當地往那邊走,「也許不同。」

  上玄微微一怔,倒沒有說出什麼來。

  則寧是不會說話的,他無言追上一步,似乎是想和岐陽一塊進去。

  「停!」岐陽回過頭來比劃了一個立刻停止的手勢,「我去,你們誰都別去,你們不會保護自己,誰都不許進來,我一個人去!你不會聽不懂吧?」他看了則寧一眼,則寧微微蹙了眉,停下了腳步,岐陽眉頭一挑,哈哈一笑,「不要當我一進去就必死,我和你們不同,大大不同!」他挑起一眼看向容隱,「刀來。」他對著容隱攤開手。

  「嗒」的一聲,一柄薄刃匕首連鞘一齊入了岐陽的手,容隱依舊負手朝堂,似乎動也未曾動過,只冷冷地道:「快去快回。」

  岐陽嘻嘻一笑,「還是容容信得過我,哈哈。」他就在背上搭了一件太醫袍,隨隨便便就往振輝殿那邊去。

  上玄倚著檀木大椅站著,嘴角微微一撇,「他竟然是個好人。」

  容隱素來與上玄不睦,只是眼神湛然看著岐陽離開的方向,卓然不語。

  則寧淡淡一笑,他決定救人,是信了岐陽有能耐救這剩餘的幾十條人命,否則他一早下令連人帶屋一起燒了不留禍患,看來,他信岐陽,應該是正確的選擇。

  等岐陽進去振輝殿沒多久,一個人「砰」的一聲推開政事堂的門衝了進來,「容容,岐陽人呢?」

  「進去了。」容隱下頜一抬,對著振輝殿的方向,語調是冷冷的,沒有什麼感情。

  來人生得千種琉璃萬斟珍珠一般玲瓏可愛,只是可能趕得太急了,臉色微微地有些發白,聞言幾乎沒整個人跳了起來,「進去了?你們竟然可以讓他進去!不攔住他!你們難道不知道進去和找死差不多?他又不會武功,你以為他真的是神仙?」說話的自然是聖香這都城第一大少爺,十年難得看見他這樣暴跳如雷,氣急敗壞,簡直就像見了鬼。

  「他自然不是神仙,」容隱一雙眼睛湛湛看著他,冷冷地道,「是他自己要進去的,他要進去,難道我還攔得住他?難道你以為,他不應該進去?」

  聖香睜著一雙無比漂亮動人的眼睛瞪著容隱,「我又沒有說他不應該進去,好歹他要等我來了才進去啊,他要的藥都在我這裡,沒有藥他進去幹什麼?我只聽過陪讀的,沒有聽說過陪死的,岐陽他腦袋有病是不是?」

  「他不是腦袋有病,」說話的是上玄,他依舊涼涼地倚在那椅子上,雙手環胸,「他只不過是個好人而已。」說完了嘿嘿一笑,他目注著聖香,「這一點,他可比你聖香好多了。」

  聖香烏溜烏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也嘿嘿一笑,「我本來就是混蛋,但是你說的那個『好人』有些東西在我這裡,我要去幫忙救命,你給我行個方便可不可以?」他可不是可以隨便吃虧的料,但是現在事情緊急,暫時記下不和他計較。

  「什麼方便?」上玄眉鋒微微一皺,聖香還有什麼花樣?

  「也沒有什麼方便,只不過,我給那個『好人』找了個幫手,很重要的幫手,你非讓她進去不可,否則裡面死多少人是小事,那個好人死了,你不可惜?難得讓你看見一個好人,你應該是不願意看見他隨便死掉的啦,是不是?」聖香理直氣壯地道,「而且他已經進去了,你現在說不可以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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