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微微一笑,「我以後不離開你,好不好?」
容隱點頭,他轉頭看著依然在想的降靈,淡淡地道:「降靈,你我好久不見了。」
降靈心不在焉地點頭,「哦。」他還在想姑射問他的問題。
「你雖然心性不惡,但是這樣隨便傷人,難道你就不怕天遣?」容隱冷冷地問。
降靈這才注意到他,看了他一眼,「我又沒有咬死她。」他老大的不高興,似乎在責怪,等他把姑射咬死了,容隱再來和他生氣不遲嘛!咬了一個小口子,又不會死。
容隱冷笑一聲,「看來你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威脅!」他伸手折了一枝樹枝,莫約四尺來長,慢慢地剝去枝椏。
姑射和聖香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要做桃木劍趨鬼?
降靈本來滿不在乎,看著容隱折了一枝這麼長的樹枝,居然有點懼意,往裡縮了縮,「你——」
容隱運氣於樹枝,彷彿要用來做枴杖,往地下一拄。只聽「咯」的一聲,樹枝破石而人,如入豆腐,一瞬間,四尺長的樹枝插下了三尺三!
「呀!你——」降靈整個跳了起來,「我答應你就是了,以後不咬人就是了,不咬人就是了!」他的屍骨就在這祭神壇石塊中,容隱那一插,如果再插下一分,那就要敲碎他的老骨頭了!
姑射驚訝之餘又有點好笑,「容容,算啦,」她對著降靈歉然一笑,轉過頭對著容隱,「人家並沒有欺負我。」
容隱放開樹枝,他的身體虛弱,這麼一插,也已經用盡他全身勁力,額上都是冷汗。
聖香乾笑一聲,向降靈白了一眼,叫你逃,你又不逃,搞成這樣你很開心?笨鬼!
突然降靈對姑射道,「我想出來了,你如果要他恢復如初,有一個辦法。」他離容隱遠遠的,有點怕他,他卻不怕姑射,「他身體裡的是死魂,缺乏生氣,你是活人,當他身體裡陰氣轉盛的時候,你渡一口生氣給他,那就行啦!」說完,降靈像一盞熄滅的燈,慢慢地黯淡消失了。
容隱反而怔了一怔,他不知道降靈居然如此單純,雖然被他威脅,但是答應了姑射的事還是要做到,並且一點也沒有因為是有利於他的,就不盡心盡力。看著他消失,容隱有些歉然,降靈雖然是千年厲鬼,卻比大多數人都可愛一些。
「唉——」聖香打了個哈欠,「大半夜的叫人出來抓鬼,吵得我家叮叮咚咚,現在鬼也走了,我要回去睡覺了,你們兩個在這慢慢地研究怎麼渡氣好了,我就不打攪了。」
姑射俏臉一紅,悄聲問:「你很累嗎?」
容隱想到「渡氣」,居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姑射輕輕一笑,把她的香唇迎上容隱的臉——
過了一會兒,容隱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暈,他推開姑射,低聲道,「可以了——」
姑射悄聲問:「這樣,算是你親我嗎?」
容隱看著她的眼睛,只是輕笑。
第8章
青鳥慇勤為探看
一個月之後。湘江之上,一葉扁舟順流而下。江風瑟瑟,吹得人髮絲貼鬢而飄,衣袂向後扯動飄蕩。
一個青衣男子負手站在舟頭,迎著江風,在扁舟順水而下遭遇險灘礁石的時候,都站得筆直,絲毫不為眼前的驚險所動。負手望天,站在舟頭,順水而下,這樣孤高的氣勢,自然這青衣男子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一個白衣女子盤膝坐在舟尾,膝上橫著一具瑤琴,遠遠看去,只見容顏如花,可惜一頭青絲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已經變成了灰髮。
再看舟頭的青衣男子,居然是一頭白髮。
雖然髮色讓人看起來很不協調,但是顯然這兩個人並不怎麼在乎。青衣男子凝視著天空的風雲變幻,白衣女子輕輕的彈琴,琴聲混合在湍急的流水聲中,卻依然清晰。
「流落征南將,曾驅十萬師。歸罷無舊業,老去戀明時。獨立三邊靜,輕生一劍知。茫茫江漢上,日暮欲何之?」白衣女子自然是姑射,她悠悠彈琴,慢慢的念了這一首詩。這首詩原本有老將歸罷的蒼涼之意,但是姑射念來,卻是別有居心。
青衣男子是容隱,聞言眉頭聳動。他知道姑射是在問他,像他這樣「曾驅十萬師」的人,隨著她歸隱,隨著她江湖漂泊,是不是會覺得委屈?當然還有一半她是在調笑,說容隱過去的無限風光,榮華富貴,如今都已經過去了。
「我為大宋死,為你生。」容隱沒有回頭,只是簡短地回答了這一句。
姑射看著他,心中有無限驕傲,這樣的男子!她不知道要如何去說愛憐,心中的激動喜悅,無法用言語表達。「容隱,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她柔聲問。
容隱眉頭微蹙,「說過了。」
「那我再說一次好不好?」姑射放下瑤琴,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把臉靠在他的背上,閉上眼睛,「我真的好愛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感激蒼天把你還給了我。」
容隱這樣冷酌人,也稍稍融化了冷厲,略略轉過頭他輕輕摟住姑射的肩頭,「我也感激。」他沒有姑射說得那麼動情,但是姑射知道,對於容隱來說,這樣就足夠了!
「卿卿我我也要挑個地方!這裡是湘江鯉魚塞的地盤!是你們執意要從這裡的水道過去,打傷了我幾個弟兄嗎?」岸邊突然冒出一大幫人,為首的一身黑色,約莫四旬,「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就是你們了!」
姑射和容隱微微一怔,他們兩個要從這裡放舟,憑他們兩個的武功,怎麼可能會驚動這什麼「鯉魚塞」的人?一男一女?打傷了鯉魚塞的人?
姑射微微一笑,低聲道:「容大人,你是不是覺得很冤枉?」
容隱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江湖生涯就是這樣了,時不時有意外,但是有時候也會遇見高人,有時候寂寞,有時候也很有趣。」姑射輕笑,並不把什麼鯉魚塞放在眼裡。
容隱淡淡地道:「我既然決定隨你行走江湖,就絕不後悔,寂寞也好,有趣也好,我都陪你。」
姑射揚起了柳眉兒,「一言——」
容隱接口,「九鼎!」
姑射嫣然一笑,容隱也眼有笑意。
旁邊的鯉魚塞眾人看著這兩個人居然繼續卿卿我我,根本就不把他們塞主的話當話,不禁喧嘩,「給我砸爛他們的船!讓他們下水!」
在一片喧嘩聲中,姑射弦中一劃,新制的桐木琴「錚然」一聲,剛才大叫要鑿船的大漢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竟然已經被琴聲震傷!
大漢身邊的人扶助他,驚怒交集,「你用了什麼妖法傷了我們二哥?你這妖女……」
妖法?姑射啞然失笑,緩緩撥弦,「他只是受了一點輕傷。」
容隱就站著看她應付這幫江湖漢子,說實話,他很少看見這樣的場面,看著也頗覺新鮮。
她隨隨便便就可以讓任意一個人「受一點輕傷」,那麼她如果要殺人,這些人豈不是幾下就全部死光?鯉魚塞的人臉上變色,緩緩退開了一段距離,「姑娘是什麼人?如此武功,當不會和我們鯉魚塞為難,我們並沒有得罪姑娘。」
姑射聽而不聞,扁舟順水慢慢而下,「水道並非你鯉魚塞獨有,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她答非所問,目光凝注在琴上,慢慢的撥了一首新曲,低唱,「言人黃花川,每逐青溪水……」
扁舟漸漸遠去,姑射白衣如畫,漸漸沒入了江河與天的遠方。在她的前方,那負手的青衣男子始終未發一言,居然自始而終,一眼也沒有向鯉魚塞那些人看來。他看的,只是那船上的白衣女子,眼裡的光彩淡淡的,似有情,似無情,但是別人看著他看白衣女子的目光,不知不覺也會跟著他看癡了。
「我們遇上了高人……」那塞主喃喃自語,突然醒悟,「啊,琴聲傷敵!難道她是——」
「浮雲般的女子,江湖傳說中的女子,姑射。」這一句並非有人回答,而是那個時候每個人心中同時浮現的一句話。
浮雲姑射——居然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她這個江湖弟子心中最美的夢,已經結束了。
那個伴在她身邊的男子是誰?江湖上從未聽說有這號人物,他是誰?
他是誰?
這個疑問,在姑射和容隱行走江湖的時候,有無數人這樣懷疑過、詢問過。他武功卓絕,冷靜睿智,氣宇森然,似乎小小的江湖根本容不下他,他的才華,在什麼江湖紛爭之中只是大材小用而已。他到底是誰?是誰?
是誰?
但是無論怎麼打聽,卻始終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誰,因為——除了極少數的人,沒有人會把他和一個已經死了很久的朝廷大官聯繫在一起。更何況,這名大官死亡之後,朝廷也已經很少提起他的名字——因為一提到他的名字,皇上便要心情鬱鬱許久。
江南羽與江南豐自然知曉是容隱,但是姑射和容隱既然有意隱瞞,他們自然也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