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祭神壇的最中心,因為那是個高高的石台,草木不生,所以才有月光照在那裡。
姑射凝視著那裡,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照在祭神壇中心的月光特別明亮,像冰晶一樣。
這樣的地方,如果說有鬼,那還真不稀奇。姑射心裡淡淡的自嘲,環目四顧,她低聲叫道,「降靈!降靈!你在嗎?」
等了一會兒,寂然無聲。
姑射無可奈何,只好輕聲念《迎神曲》,「蒼震有位,黃離蔽明。江充禍結,戾據災成。銜冤昔痛,贈典今榮。
享靈有秩,奉樂以迎。」
容隱緩緩的睜開眼睛,「姑射?」他經常突然睡去,過了很久都不會清醒,這一次,卻無緣無故突然醒了,坐起來,「姑射?」
無人回答。
他悚然一驚!她不會——不聽勸告,跑去祭神壇找降靈了?
天啊!他還依稀記得,聖香第一次和降靈說話回來,那一身的血跡!降靈——是怨靈!他是會攻擊人的!姑射她毫不知情,她以為,降靈是好人嗎?
姑射!容隱咬牙,她真是——太過我行我素,完全不聽勸告!他已經告訴她,去見降靈是很危險的!她居然還去!真是——不知死活!扶著牆走了幾步,他心裡清楚,其實,無論有多麼危險,就算讓她看見了聖香當年的慘狀,她還是會去的!為了他,她根本就什麼也不在乎!
該死的!他要去救人!容隱提一口氣,他的身體太過衰弱,但是武功尚在,一提真氣,他不管自己的身體受不受得了,穿門而去。
「蒼震有位,黃離蔽明。江充禍結,戾據災成。銜冤昔痛,贈典今榮。享靈有秩,奉樂以迎。」
姑射念到了第三遍,突然一股寒氣冒上來,不,不是寒氣,是鬼氣!她見過多少血肉模糊的大場面,沒有一次讓她感覺到寒毛直立,但這一次,她知道了什麼叫「恐懼」!如果不是為了容隱,她一定掉頭就跑,連從神壇下面出來的是什麼東西她都不想看!容隱當真說得太輕描淡寫了,見鬼——哪裡是那麼好笑輕鬆的事情?
怪不得聖香會嚇昏,容隱會說降靈「很漂亮」是他膽子大,他居然敢看降靈的臉!
一個東西從神壇下面冒了出來,白白的。
姑射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她不是勇敢,她是怕自己不用力睜眼,就會閉上眼睛不敢看!
等那個白白的東西完全冒了出來,姑射驚奇地看著他,突然就像所有的恐懼都「砰」的一聲落了地,消失了,容隱說的一點也沒錯,降靈,是一個很漂亮的東西。
他是半透明的,不知道是他在發光,還是月亮在發光,總之,有一圈光暈環繞著他。他的容貌很漂亮,根本就沒有什麼「青面獠牙」還是「血流三尺」,眼和眉都很烏黑,很有靈氣。他只是透著很濃郁的鬼氣,身上的——大概是衣服?是一塊白色的麻布,沒有任何樣式,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穿在身上的,總之,把他裹得嚴嚴實實,還能在風裡飄。
「降靈?」姑射驚異地說出了兩個字,突然眼前白光一閃,有個尖銳的東西咬在她的頸項上。
「啊——」
容隱「砰」的一聲推開了丞相府的大門,丞相府的人一見到容隱,尖叫——聲,「天啊!容大人的鬼魂!」嚇得落荒而逃!
「聖香——」容隱跌坐在地上,他力盡於此,「咳咳!聖香——姑射……」
聖香八成從床上被叫起來,衣冠不整地出來,還睡眼朦朧,「幹什麼?半夜三更不睡覺,到我家裡來踢館啊?」
「姑射……降靈……」容隱八輩子臉色沒有這麼難看過,聖香打賭,他死掉的時候臉色都沒這麼難看,「姑射去神壇找降靈……」
「什麼?」聖香快手快腳的穿衣服,大叫,「她跑到那裡去千什麼?她要找死啊?」
「她是為了我,她做什麼都為了我。」容隱一試再試,就是站不起來,咬牙,「如果不是我走不到祭神壇,我絕不會來求你!她找降靈是為了我,她如果死了,我不是說假的,我會挖開祭神壇的石頭,把降靈的骨頭一把火燒成灰!我會追到陰曹地府去找他算賬!」
容隱從來沒有說過這麼激烈的話。聖香聽呆了,這是冷冷淡淡喜怒不行於色的容隱?他現在就像吃了一千噸炸藥,什麼理智啊,冷靜啊,全沒了!
「你發什麼呆?」容隱用盡全力一拳打在聖香肚子上,「你還不去?」
哇——聖香不可置信地捂著肚子哎喲,容容居然打人?他居然打人?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旁邊還有兩隻大象在飛。他穿好衣服,臉上的表情才轉變回來,嘻嘻一笑,「容容,為了大宋死,為了姑射打人!對你來說,是哪一個更困難一點?哈哈!」他扶起容隱,一邊悄悄地道:「我看要你毆打同僚比要你死困難多了,嘻嘻!」
如果不是還要聖香幫忙救人,容隱相信,他不僅會毆打同僚,他說不定還會動手殺人!
姑射跌坐在祭神壇上,她一手捂著被降靈一口咬出來的傷口,「我已經給你鮮血了,你現在可以和我說話了吧?」
降靈半透明的身軀得到鮮血之後漸漸變得實在起來,他似乎很困惑,「你不害怕?」大多數人,在他還沒有現身之前就嚇破膽了,這個俏生生的白衣女子,居然被他吸了血還不害怕?還不逃走?
「剛才當然害怕,現在有什麼好怕的?」姑射反問,「你只不過咬我一口,吸一點血,難道你還會咬死我?」她剛才被降靈咬一口的時候,差點沒被他嚇死,到現在的臉色蒼白。
降靈坐在她身邊,感興趣地看著她,「我認得你,你是屋子裡的那個女人。」
姑射笑了,「你還記得我?」這個鬼也不是很難說話,只是見面的時候,確實有點嚇人。
「記得,你是他的女人。」降靈回答。
「我很感激你救了他。」姑射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微笑道,「真是謝謝你。」
降靈似乎有些無所謂,「啊,我救他,聖香給了我十滴血。」
姑射一呆,十滴血?她不禁有些尷尬,看起來,這個鬼很單純,為了十淌血就可以救人?她不想「騙鬼」,這個鬼如此單純,欺騙他似乎很不公平,但是,為了容隱,她不得不耍些手段,「那你剛才吸的可不止十滴,你是不是也應該幫我一件事?」
降靈想了想,「你說吧。」
「容容他死而復生之後,身體一直很虛弱,無論如何也恢復不到他生前的水平,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姑射問。
降靈更加漫不經心,「啊,因為他是死魂啊,他已經死了,再回到身體裡,當然有些不同。他還算好啦,離開身體的時間不算太長,如果換了是離開身體一天之後的鬼,那就——」
「怎麼樣?」姑射緊張。
「那就會一直睡一直睡,永遠也不會醒。」降靈聳聳肩強調,「他還算好了。」
「有沒有辦法可以彌補?」姑射輕聲問,無論如何她已經滿足了,能夠讓他恢復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她也無恨、無悔!
「辦法?」降靈皺起眉頭,「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正在這時,聖香拖著容隱一掠而來,落在神壇上。他本以為降靈會把姑射嚇死,或者咬一個血肉模糊,結果不但沒有,居然一個人一隻鬼坐著聊天,好像什麼事也沒有?
「姑射!」容隱冷冷地看著姑射,「我告訴過你不要來的!」他凝視著她頸項上的傷口,淡淡地問,「他咬了你?」
姑射看見他有些心虛,「容容,我只是……」她低下目光,輕輕地道:「只是希望可以彈奏你做的琴。」他現在虛弱得連走路都走不遠,以他要強好勝什麼都要做到最好的性格,怎麼可能會不在乎呢?
容隱凝視著她,目光很溫柔,慢慢地道:「我沒有怪你。」他的目光緩緩移向降靈,「是你咬了她一口?」
降靈很單純,他點了點頭,一點也不覺得容隱語氣中的殺氣。
聖香卻知道,這隻鬼厲害是厲害,但是惹怒了容隱,莫看容隱現在似乎還有半個人是死人,但是他那活著的半個就足夠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了!「降靈啊,你還不快走!小心他拆了你的祭神壇!」
降靈卻不明白聖香的警告,他很認真地道:「我等一下再走,我在想她問我的那個問題。」
聖香簡直要被他氣死,「喂喂喂!你哪裡是什麼一千年的老鬼?你比一歲半的小孩都不如!」
姑射攔著容隱,「他沒有傷害我,容容,我不顧你擔心這樣出來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她秋波如水,盈盈看著容隱,「我發誓,下一次絕不讓你擔心。」
容隱看著她懇切的眼睛,原本心裡一股擔憂著急的怒氣也消去,過了一會兒,他歎了口氣,「下次不要再讓我著急了,好不好?」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活下來,只是為了你,你如果出了事,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