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書歸夢兩悠悠,只有空床敵素秋。階下青苔與紅樹——」她坐在門前,拔著一支野草,在地上畫圈。
「雨中寥落月中愁。」有人接了一句,語氣卻是笑嘻嘻的。
姑射微微一震,有些驚訝,她居然沒有聽到來人接近的聲音!此人的輕功,豈非天下無雙?是誰?
抬起頭,眼前是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一張精緻漂亮的笑臉,瞇起眼睛分外的討人喜歡,他伸手在姑射的目光前晃了兩下,「我在這裡。」
「聖香!」姑射訝然,她和聖香並非相識,只不過聞名,但是她一眼看得出,這笑嘻嘻的公子哥除了聖香,江湖上沒有人穿這樣的衣服,拿這麼招搖的金邊折扇!
聖香笑瞇瞇地點頭,「好眼光。」
姑射盈盈一笑,「不知道聖香公子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聖香圍著她轉了一圈,「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揮了幾下,「啊,沒事,我窮極無聊,想試試看做鴿子是什麼滋味。」
「做鴿子?」姑射秀眉微蹙,她反應極快,「我放回容府的鴿子——」
「死了。」聖香從袖子裡摸出一個綁在鴿子腿上的腿環,但是裡面沒有信件,他聳聳肩,「我撿到死鴿子的時候那張紙已經爛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容容和你說了些什麼。」
「容容?」姑射詫異。
聖香笑瞇瞇,「是啊,好不好聽?」他管容隱叫「容容」,岐陽也這麼叫,但是這些在容隱眼中純屬無聊的事情,卻是不會對姑射說的。
姑射的驚訝一閃而逝,隨即笑了,「的確不錯。」她自來豁達,想到卓絕冷傲的容隱被人叫這樣嬌俏的名字,忍不住好笑,頓了一頓,才說,「你為了一隻鴿子遠來,想必鴿子死的蹊蹺?」
聖香折扇一合,「啪」的一聲敲在姑射肩上,讚道,「聰明!容容好眼力,你比則寧那傢伙的老婆聰明多了!鴿子被人用這個東西打死了,我說,容容最近要倒霉了,你救不救他?」他手掌一攤,在手心裡的是一個箭尖,上頭清清楚楚地烙著一個「燕」字。
「這是燕王府的長箭,上面還淬了毒,居然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一隻從容府飛出來的鴿子。」聖香搖搖頭,把那箭頭丟在地上,隨便拍拍手,「容容最近很可能要倒大霉了,他是燕王爺的眼中釘,如果燕王爺想要對皇上不利,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容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很聰明可愛的樣子。
姑射在考慮聖香的話,沉吟,「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我去救他?」
「沒有,」聖香意味深長地笑,把折扇在手裡敲了敲,「我只是說,他最近要倒霉了。」
「他——不會要我救!」姑射淡淡一笑,「他是那麼孤高那麼驕傲的人,我相信燕王爺要他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自己會處理的。」
聖香讚賞地一笑,「不,我的意思是說,他可能最近都不會給你寫信了,以免燕王府的人追著鴿子追到你這裡來。」他轉了一圈,突然有些欲言又止,「容容最近——」他沒說下去,姑射也沒注意,她在想另一件事。如果她瞭解聖香,她就會知道能讓聖香欲言又止的事情必定很不尋常,但是她不瞭解,所以她也沒有問,聖香也沒有說下去。只一瞬間,聖香恢復他滿不在乎嬉皮笑臉的樣子,「反正,如果容容沒有給你寫信,你不用太擔心,他很忙,而且他不想連累你。」
真的只是這樣嗎?姑射懷疑。看著聖香完美無缺的漂亮的眼眸,她一向看得穿很多人的心思,但是,她從這笑嘻嘻的公子哥的眼中,什麼,也看不出來。看不出任何幸還是不幸的預兆,只有滿眼燦爛的笑意。她所有所思——聖香——很不尋常啊!
容隱他——不會有事吧?有聖香這樣的朋友,要出事,只怕也不容易。她想來想去,終於決定相信聖香,容隱這陣子不會寫信,因為他要對付燕王爺!她要依約在梨花溪等他,一直等到他來。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聖香可以賭咒發誓,他絕對沒有騙人!他只不過隱瞞了一些事情沒講而已,例如說,容隱每天休息不到一個時辰,每天有無數的事情要做,換了是身體虛弱患有心病的他,大概早就累死了。容隱當然沒他這麼差勁,但是,聖香有一種直覺,這樣——是不能持久的!
容容——這一次,可能真的要出大問題了,問題不在燕王爺身上,燕王爺不能奈他何,問題出在他自己身上,容隱啊容隱,你究竟要做到什麼程度,才算是盡了你為國的心願?聖香尊重容隱的選擇,這就是為什麼他剛才欲言又止,但是,對於沒什麼悲天憫人的心腸的聖香來說,他並不苟同容隱的犧牲。
他不是容隱,所以他也不能理解容隱的選擇,他剛才的確有要姑射去救容隱的意思,他其實還有意思,他甚至希望姑射帶了容隱走,不要讓他把畢生心血全部消耗在朝庭裡。但是,她居然拒絕!她不僅相信容隱的能力,而且她理解容隱的選擇!
真是一個難得的奇女子,人美,武功好,最難得的是他和她的相知。
一個人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可以相知相許的人,是多麼難得的事情!聖香突然覺得有點羨慕,他玩了這麼久,為什麼,就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對他這麼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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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以為,燕王爺的事情應該早早解決。」容隱對太宗進言。
太宗沉吟,「他是先皇之子,殺之,百官不服,更要說朕無容人之量;但如果不殺,」太宗苦笑,「德昭的勢力日日坐大,到頭來,只怕是他不肯放過朕。」
容隱淡淡地道:「那很容易,燕王爺是殺不得的,也是不能不殺的,為今之計,只有——」
太宗動容,「什麼?」
「逼他自盡!」容隱聲調冰冷,一字一句地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他負手在政事堂裡踱了一圈,「臣知道此計狠毒,但是燕王爺之事不了,百官朝臣朝秦暮楚,察言觀色,時時看皇黨與王黨哪一方佔上風,隨時隨地要做牆頭草。宋遼征戰,有多少朝官心在雁門關?又有多少朝官只會妙筆寫文章,黃老孔孟說得舌燦蓮花,卻還是做的兩面文章,皇上一份,燕王爺一份?如果此事一拖再拖,朝局難免分崩離析,大遼虎視眈眈野心勃勃,我朝如果還是這樣的朝官,長此下去——」他沒說完,但是太宗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德昭他是朕的親侄子——」太宗還在猶豫。
容隱今日毫不客氣,冷冷地打斷太宗的話,「皇上當年一斧頭斬死太祖先皇,難道就顧惜骨肉親情了嗎?」
太宗驟然回頭,「你——」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他瞞得極緊極緊的事情,居然會被容隱知道了,當年太祖皇帝駕崩的確是他一手造成,這也是為什麼趙德昭始終不忘要做皇帝,因為這皇帝本就應該是他做的!他是太祖皇帝的親生兒子啊!
「皇上要殺人滅口嗎?」容隱淡淡地道。
太宗確有此心,卻知道此時只有他和容隱兩個人,以容隱的武功,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得手的!他不回答,臉色難看至極。
容隱卻轉過身去,負手望著殿上的承塵,「皇上可以想想,這些年來,容隱對皇上如何?」
太宗一呆,這些年來,容隱的確對他很好,否則,他也不可能在龍椅上坐得穩,既然容隱早就知道這件事,他為什麼——
「容隱做事從不看名分,而看效果。皇上雖然並非千古明君,但也不是昏君,皇上登基,可守江山數十年。」容隱冷冷地道:「我看不起德昭王爺,我見他逼迫上玄篡位,逼到上玄離家而去,就知道燕王爺沒有用人之量,亦沒有識人之明,這樣的人——不能為帝!」
太宗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論調,新鮮至極,卻又似乎很有道理,「容隱——」
「我沒有意思要和皇上為難,臣只是說,皇上要穩定江山,就一定要從內政做起,優柔寡斷——既不會顯得皇上仁厚,也不會對事情有任何幫助。」容隱搖了搖頭,「燕王爺對皇上不會客氣,他有死士,有黨羽,皇上要逼他自盡,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太宗忍不住又問。
容隱氣宇森然,「先發制人!」他把一個東西壓在太宗桌上,「這是燕王爺所有死士和黨羽的名冊,皇上如果可以翦除他的黨羽,就可以逼燕王爺到絕境!」
太宗怔怔地看著容隱,他很迷惑,他不瞭解這個人,他原本以為他瞭解,但是他現在發現不瞭解,「你做了這麼多,難道,就只是為了保住朕的江山嗎?」
容隱略微牽動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皇上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