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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籐萍

  楔子

  「蒼震有位,黃離蔽明。江充禍結,戾據災成。銜冤昔痛,贈典今榮。享靈有秩,奉樂以迎。」

  此「迎神曲」出,見罹難於人間,賜誠福於朝宇,於是,有四權五聖以應天魂之驚,天地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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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周顯德七年正月,殿前都點檢趙匡胤陳橋驛兵變,大宋初立,改年號建隆,都開封。

  數年之後,宗室趙炅即位,後稱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太宗出兵燕雲,下易州、涿州,直至高粱河。

  「塞外悲風切,交河冰已結。瀚海百重波,陰山千里雪。回戍危峰火,層巒引高節。悠悠卷旆旌,飲馬出長城。」

  這是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的《飲馬長城窟行》,勉強可以用來形容此時宋氏的風雲豪情。

  大宋興國——

  此時朝中有四權五聖赫然生光,隱隱然有相抗相成的趨勢,他們有些是權貴,有些不是權貴,但這九人對皇朝宗室,對大宋的影響,人莫能知。

  四權——

  是秦王爺第三子兼殿前都指揮使則寧,燕王爺嫡長子兼侍衛騎軍指揮使上玄,宮中掌歌舞樂音的樂官六音,還有祀風師通微。

  五聖——

  是御史台御史中丞聿修,當朝丞相趙晉的公子聖香,太醫院的太醫岐陽,樞密院樞密使容隱,和祭神壇的千古幽魂降靈。

  第1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

  「相見時難別亦難……」

  容府傾園。

  漠漠輕寒,煙雨如織,是一個容易令人回憶傷感的天氣。

  有人在這樣的天氣,負手看著滿川煙雨,輕輕的,也喃喃地念出這一句話,想必他是一個容易觸景生情的讀書人,心裡,有特別多情緒,甚至,有特別多的愁緒。而那些情緒和愁緒,想必都和李易山這一首詩一樣,為一個美麗的女子而生。

  但是他不是,他不是特別多情多愁善感的溫柔男子,相反的,他是大宋樞密院樞密使,掌管大宋兵權,冷然一記眉眼煞極天下的人。

  ——他是容隱,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容隱為人冷酷理智,權術在容隱手中,可以玩弄得像魔術,他想怎麼樣,朝局、戰局、天下,就會往他所想的那一方面發展——從來也沒有出過岔子。

  但是今天,滿川的煙雨,傾園滿園的迷霧,蒼茫得看不見輪廓的天際,一絲一絲冰冰冷冷的雨——這樣哀怨而又淒迷的天氣,都一再地挑撥起人心中那一種無言的沉默的寂寥,和某一些被塵封在心底許久、許久的回憶,或許是痛楚的,也或許是悲哀的。

  或許,在容隱心中,也有這樣一個柔軟的暗處潛藏著某一些細膩的痛楚,和不堪回首的過往,只是他從來沒有提過,所以這世上誰也不知道。世人知道的容隱,是可以為皇上穩江山,定天下,面對二十萬禁軍指揮若定面不改色的大將,是負手一立,誰也不敢和他對望的容隱,更是他森然一眼,就可以讓任何人閉嘴的容隱。

  卻從來不是這樣一個在煙雨滿川的時候也會哀愁的容隱。哀愁,是一種淺色的東西,懸在女子的身上分外楚楚動人,而對於容隱來說,哀愁,大概是一種和亙古洪荒的野獸一樣的笑話,滑稽,而遙遠。容隱永遠是深沉的,是一隻深色的蒼鷹,是一片蒼茫的雲海,是一種氣象萬千,人世間各種各樣的變化盡在其中的陰陽變幻,他就是不像個人,因為他實在太近乎一個「神」了。

  但是是什麼東西讓這一個近乎「神」的卓然森然的男人,輕輕地說出了這一句「相見時難別亦難……」雖然他立刻就住了嘴,但是某一些和煙雨混合在一起的情緒,卻不可避免的流露了出來。

  是感情嗎?冷酷卓絕的容隱,也會有感情嗎?

  「少爺,殿前司都虞侯簡大人到訪。」書僮書雪看著容隱看雨也已經看了很久了,如果不是簡和梁到訪,他可能還是會繼續陪著少爺看雨,畢竟,少爺可以靜下心來吹吹風看看雨,是那麼難得的事情。他甚至有點討厭簡和梁,公事、公事,每次都是沒完沒了的公事!少爺還只有二十六歲,每天在這樣冷冰冰的公文兵馬中計算來計算去,怪不得少爺也變得一個人冷冰冰,人還沒老,心已經先老了。

  容隱負手而立,聞言回過頭來,「請簡大人何心亭坐。」

  「是。」書雪心裡其實老大的不樂意,在這裡發發呆,看看雨多麼好,該死的何心亭!每次少爺談公事,都是何心亭!他心裡罵罵咧咧,嘴巴上卻不得不問,「侍候簡大人什麼茶?和上次一樣是陽羨雪芽,還是……」

  「簡大人不計較茶水,你隨意。」容隱淡淡地吩咐,沒有什麼表情的。

  「那我就用納溪梅嶺。」書雪自言自語,少爺從前最喜歡納溪梅嶺。

  容隱卻冷冷地打斷他,「不必了,你照舊用陽羨雪芽。」他不再說話,逕自走去何心亭,背影在滿目煙雨之中,只令書雪覺得孤高而孤獨。

  少爺——自從幾年前去了一趟瀘州,就不再喝納溪梅嶺了呢!書雪自嘲,他怎麼會忘了呢?納溪梅嶺產於瀘州,而少爺在瀘州——他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想下去,但心裡,卻依然補足了那句話——而少爺在瀘州,第一次遇見了姑射姑娘。

  那真是個令人害怕的美人兒,那麼美,那麼強,卻又那麼奇異;可惜少爺郎心如鐵,硬是把美人兒往外推,硬生生傷了人家的心。他們——是在茶坊認識的,認識的時候,正是因為大家都喜歡納溪梅嶺,所以成了茶友,最後……成了情人……只可惜,那一天——

  書雪依然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他才十二歲,但也是開始懂事知情的時候,他也覺得姑射姑娘好美,好動人好卓絕。那一天,她向少爺彈琴訴說心意的那一天,她的樣子他還清清楚楚的記得,姑射姑娘一身白衣,人如皓月,烏琴如鐵,她漫聲低唱,「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如此旖旎動人的情景,少爺居然冷冰冰拋下一句,「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然後拂袖而去!他書雪跟著少爺讀書,知道少爺人在軍中和霍去病一樣,有著「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雄心。可是,少爺啊少爺,這麼多年的朝事兵馬,你難道不累?不厭倦嗎?公事、公事!每天都是公事!少爺你還年輕,你還只有二十六歲啊!何必——把自己埋葬給了大宋朝廷,而沒有人會同情你,也沒有人會感激你。

  ——別人在太平歡樂的時候,有誰會想起你啊?書雪為自家少爺不值,歎氣,再歎氣——就算歎上幾千幾萬口氣,他還是得老老實實去煮茶——少爺要談公事!這比什麼都重要!大宋的江山啊!他小小一個書僮敢說什麼?耽誤了是殺頭的大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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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心亭。

  一貫的水霧瀰漫,這裡在傾園一處小瀑布的底側,相鄰著傾園的深水潭,所以水氣特別多,也特別濃。

  很詩意的地方,甚至有點旖旎,白霧迷濛的時候甚至會錯覺,在何心亭裡有一個白衣孤然的女子,在起舞,在蹁躚。

  容隱吩咐書雪請簡和梁到何心亭談事情,他自己先到了要去何心亭的水上花廊,而簡和梁卻還沒有來,從容府的大堂,到這裡的確需要走一段路,容隱負手在這裡等著。

  他可以凝視著何心亭,那裡白霧依然,隨著水氣激盪來去,隨時會沾濕人的衣袖,一點點沁涼。琴聲!

  他突然聽見琴聲!

  容隱的眉睫微微一蹙,他煞然的銳氣登時直指何心亭!那裡面有人!誰在裡面?這裡是樞密院長官的府第!有誰敢在這裡彈琴,要彈琴,大可以去花街柳巷彈去,他這裡不歡迎不速之客!

  容府裡,除了他和他的妹妹容配天,沒有人會彈琴。而容配天自從習練到所有的琴師都驚歎她精湛的琴藝之後,就再也沒有彈奏過——她彈琴,只是要證明她可以什麼都做到最好,而並非喜歡。但這琴聲中有心,有情!這樣的琴,絕對不是年少氣盛的配天彈得出來的!

  是——誰——?

  容隱心中微微震動了一下,快速向何心亭走去。一振衣袖揮開了何心亭裡層層的水霧,霧氣之中,露出了一個端坐著的白衣女子,烏琴如鐵,白衣如雪,眉目宛然,她對著他微微一笑,纖指撥弦,「長風瀟瀟渡水來,歸雁連連映天沒。從軍行,軍行萬里出龍庭,單于謂橋今已拜,將軍何處覓功名?」

  這是盧思道的《從軍行》,有「流水本自斷人腸,堅冰舊來傷馬骨」的名句。白衣女子帶笑而彈,漫聲而唱,雖然沒有古詩的悲涼之意,卻有一分迤邐之感,她唱完之後,緩緩推琴,柔聲問道,「我美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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