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你只管扮演好你的角色。」他倏地沉下臉,亂成一團的大腦根
本無法思考。
角色……就是情婦。在他的眼裡,她一直就是個用金錢買下的女人,沒有自尊可言,更
不需要思想。
「如果我不要呢?」她豁出去了。最近她愈來愈無法忍受這種屈辱。
「你沒有選擇的自由。」他依然自信滿滿,相信一切仍在掌控中。
她沒有嗎?過去因為母親、因為愛他而迫使自己向他投降,放棄自尊。但她累了,如果
愛一個人的代價就是拋棄靈魂,那她寧可不愛。
迷惘了多時,這一刻,她終於想通。
浣芷看著他,眼神堅決,口氣堅定。
「我有選擇的自由,契約中寫得很清楚。而此刻我的選擇是--離開你。?
在秦仲又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她推開他爬起來,甩掉腳下的滑雪板,困難的行走在雪地
上,往和度假小屋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竟敢這樣做!秦仲文先是覺得憤怒,繼而湧上一股類似放心的感覺。這才是原來的浣
芷,嬌弱但堅強。曾經他以為再也看不到她的這一面,如今卻在這荒謬的一刻重現。他想仰
頭大笑,但他笑不出來,因為浣芷正毫無目的的往前走去,而那方向是懸崖,隨時有雪崩的
可能。
「浣芷,停下來!」沒來由的,他感到一陣恐懼。昨夜才刮過暴風雪,激增的雪量使得
原本就高厚的積雪更顯脆弱,尤其是山崖部分。
浣芷負氣地繼續往前走,絲毫不理會他的叫嚷。
「浣芷!」不行,他必須趕快阻止。他猛然站起,擺好姿勢,準備滑下去救她。
此時的浣芷早已氣得頭暈眼花。他以為她離不開他?她就要讓他知道,女人並不全是軟
弱的。或許她曾是,但從今以後,她將不再為愛癡狂。
轟隆的聲音並未干擾浣芷的思緒,她忙於鞏固自己的獨立宣言,沒發現到腳底下的異
樣;等地發現時,已經來不及。
原本像天使般純潔的白雪在轉瞬間化做吞噬人的惡魔。它張大嘴吞噬了大地,也吞噬了
她。浣芷發現自己毫無選擇的被捲入一場巨大的崩裂之中,身體就像海綿般任由雪流將她推
往山崖下。
她想喊救命,但她喊不出來:雪花已經塞滿她的嘴,差點梗住她的呼吸。
「浣芷!」眼前的可怕景象教秦仲文的心跳幾乎停止。
「浣芷!」他再次狂吼。但他救不了她,雪崩的速度實在太快了。
他拚命的往前滑,企圖在茫茫雪海裡找出浣芷的身影,但雪堆得那樣厚,他根本找不著。
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秦仲文心裡狂喊著。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瞭,自己是愛她的。只
是他的驕傲太多、太厚,一如這片該死的雪。
不行,他必需求救。光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很本無法順利將浣芷救出來。
他毫不猶豫的回到小木屋,拿起電話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HeIIo?」佐原之臣那令人感到愉快的男中音隨即響起。
「是我!」秦仲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怎麼了?幹嘛急成這樣?」
「浣芷出事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向來輕鬆的聲音立時變得嚴肅。
秦仲文簡單扼要的說明原因,隨即聽到對方同樣扼要的回答。
「我會請在札幌的朋友幫忙,頂多花二十分鐘。」佐原之臣邊說邊在電腦上輸入資料,
調動資源。
「麻煩你了」秦仲文掛上電話,兀自焦急不已。二十分鐘?不知道浣芷能不能撐上那麼
久。正常人在雪地裡很本支撐不了幾分鐘。
他是傻瓜,天字第一號傻瓜。他明明愛她,卻老是傷害她,還狠狠踐踏她的自尊。
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嗎?!因為他太自大、太驕傲,所以要奪走他心愛的人以為報復?
他狠狠的捶打桌面,突然想起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在如走馬燈的影像中,他看見羞澀的
浣芷用期待愛情的眼神凝望著他,也看見每當他用話刺激她時,她眼中的痛楚:更看見了她
因愛而失去自我的無奈。
他是混帳!直到這一刻他才敢對自己承認,他早已愛上浣芷,只是驕傲蒙蔽了他的眼
睛。可惜他的醒悟即將失去意義,因為浣芷已經不在。不!她不曾死的,我不允許!秦仲文
握緊拳頭向上天起誓,在還沒看到她因愛而發亮之前,他絕不允許她死去。他已經辜負她太
多,該是償還的時候--只要老天肯賜予他這個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被埋在雪地裡的浣芷只能想辦法撥開擋在臉部的積雪,努力呼吸
新鮮空氣,盡量保持清醒。
她的腳一定斷了。她苦笑起來,似乎她和秦大公子天生就八字不合,否則也不會每次耍
性子都出錯。
罷了,人都要死了,還計較什麼呢?她想起他的笑容,冷酷中帶著溫柔,就如同火中的
冰。只是……她遺憾臨死前無法再見他一面--雖然他的笑容總是那麼可惡,說話又那麼惡
毒。
然後,她想起可憐的小妹。才十七歲的浣翎若是知道從此她將孤單一個人過活,不知會
怎麼想?恐怕會哭得死去活來吧。也或許不會,因為浣翎比她堅強,比她更懂得生存之道。
不行了,她好想睡。雖然她曾聽人說過,在雪地裡遇難不能睡覺,因為很容易一覺不
醒,但她實在好睏,覆蓋在四周的雪又具那麼溫暖,而且母親也好像在對她招手,她忍不住
沉沉睡去:
秦仲文就是在這生死一線間找到她的。當他看見她臉色蒼白,雙唇發紫,眼瞼密合,幾
乎停止了心跳。
「浣芷!」他拍打她,試圖拍回她的生命氣息。
是誰?是誰打擾她的睡眠,不讓她好好安歇?
「浣芷,不准睡,聽到了沒有?你要立刻張開眼睛!」該死,她到底還有沒有救?想到
這裡,他愈是心慌。
「你若是敢死,我就要將浣翎賣到妓女戶,讓你做鬼都無法安心!」他只好抬出她最在
意的人威脅她,以求她睜眼。
浣翎……那是她最在意的妹妹啊,是誰這麼缺德要將她推入火坑?
「想想我們的未來吧,浣芷。」他改弦易轍的放低聲音,在她耳邊呢喃。「我們能擁有
未來的。我們會生一大堆孩子,每個人都擁有像你一樣的肌膚。」
孩子?誰的孩子?她努力的睜開眼睛,將原本遠去的靈魂拉回軀殼中。映入眼的是秦仲
文那張王子似的俊臉,此刻他正笑得像朝陽。
「歡迎重回人間」親愛的。」他摟緊她,享受她的體溫。直到這一刻,他才體會到什麼
叫「失而復得」。
「我……我的腿斷了。」她提醒他。他的擁抱雖好,但斷腿著實難過。
「交給我來處理。」他漾開一個微笑,同時指示救護人員將擔架抬過來。
「睡吧。」他拉緊裹在她身上的毛毯,一刻也不離開她身邊。「我會在這裡守護你,你
可以安心睡覺。」
這是夢嗎?浣芷乖乖的閉上眼,任自己在毛毯的溫暖下沉沉睡去。臨睡之前,彷彿有一
個聲音在她耳邊迴響--我們會生一大堆孩子,每個人都擁有像你一樣的肌膚,多甜美的夢啊。
***
自日本返台後,浣芷發現秦仲文的態度有微妙的改變。他不再出言傷人,嘴角的笑容也
不再嘲諷,就連做愛也比以前溫柔,就像在對待一個精緻的洋娃娃。
可笑的是,她不是一個洋娃娃,而是一個人。以前他待她猶如奴隸,現在卻如同公主,
這種轉變一時間令人難以接受。
「想什麼?」秦仲文結實的身軀自背後覆蓋而來,將纖弱的浣芷牢牢的圈住。
「沒什麼。」她實在不好意思將腦中的思緒說給他聽。
他們維持這個姿勢一陣子,直到秦仲文開口打破這靜謐的一刻。
「你會跟我一輩子嗎?」他在她的耳邊低語,聲音低沉誘人。
她搖頭,盡量讓自己的理智保持清醒。「一輩子的時間太長,你不可能持續對我保持興
趣。」他換情婦的遠度眾所皆知,她大概已經算最長的一任了。
「如果我保證能呢?」該死,為何她的拒絕重重的刺傷了他的心?
「我還是不會答應。」或許她是傻瓜,但她還沒有笨到相信一個男人對「性」的承諾。
「為什麼?」他還以為她對這一切滿意,畢竟她愛他呀。
「因為我不想沒有愛而活。」她鼓起勇氣說道,並屏息以待。
愛我吧!她在內心狂吼。
我愛你!他的內心也同樣掙扎。只是多年來流連於花叢問的他根本不懂得如何示愛。過
去的經驗只教會他絕情的拒絕女人的糾纏,如今在真愛面前,他反倒不知該如何表達,只會
拐彎抹角。
「如果我說要這麼一輩子耗下去呢?」他仍未做好心理建設。
「那麼我會逃。」她的語氣堅定。「我會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