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的傳播飄入喻姍敏感的鼻腔,勾引著她飢腸轆轆的胃。她好想拿起筷子吃飯哦,可是
她不敢,因為沒人動筷子而且食物也太精緻,好像不是真的。
喻姍緊張兮兮的吞了吞口水,對擺在眼前的佳餚又懼又怕。她不是沒吃過日本料理,
只是她吃的是較平民化的料理,比如手卷、便宜的生魚片之類的食物。更何況她連筷子
都拿不好,吃路邊攤反倒經濟些,至少掉東西的時候人家不會一直盯著看。
她就這麼一直盯著桌面,精緻的懷石料理一道按著一道送上,幾乎堆滿整個桌面,
但她始終沒有勇氣拿起筷子,只敢猛吞口水和飢餓搏鬥。
「拿筷子吃飯,喻姍。今天一整天你都沒進食,應該餓了。」坐在她對面的佐原之
臣看穿她的窘境,溫柔的催促著。
「我……我不餓。」她吶吶的回答,渴望的眼神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別緊張,這些食物不會吃人的。它們只是看起來漂亮而已,我跟你保證它們就跟
你在台灣吃的路邊攤一樣普通,沒什麼驚人之處。」瞧她的表情好像把它們當成外層空
間的食品,崇敬的樣子有趣極了。
「真……真的嗎?」她不怎麼確定的回答,懷疑眼前那一碟碟精緻的料理真有他說
的那麼廉價。
「真的。」他用微笑保證。「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他騙人的時間很多,幾乎無時無刻都在騙人。不過她知道這一次算是善意的謊言,
因為他不想她餓死。
「那我就不客氣了。」猶豫了半天,她終於決定不跟空胃過不去。她顫抖的拿起筷
子,發現那很不容易——此刻她手中的筷子長得跟她認識的筷子都不一樣,又尖又滑還
鍍金,根本握不住,何況是拿來吃飯夾菜?
正當她已經夠煩惱、夠沮喪,而且好不容易才夾起一塊油炸的蔬菜時,由飯桌另一
端傳來的威嚴聲音重重嚇了她一跳,也嚇掉了她手中的蔬菜。
「ゅギクパネエ!」佐原和男突然用日語炮轟她,轟得她一愣一愣的。
「啊?」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夾菜前要說這句話,告訴別人你要開動了。你到底懂不懂禮貌?!」嚴厲的語氣
就跟他的眼神一樣,喻姍連忙低下頭來認罪,不敢再動筷。
「是,佐原爺爺。」唉,誰教她聽不懂日語,筷子又拿不好,還像劉姥姥進大觀園
一樣老土,羞死算了。
「ゅギクパネエ。」
佐原和男還來不及得意,坐在一旁的佐原之臣突然插上這麼一句,還順便夾了一塊
東西放入喻姍的碗裡。她驚訝的抬頭一看,竟是被她弄丟的炸蔬菜,原來他把自己的份
給她吃了。
「快吃,你一定餓了。」他對她微笑,用笑容鼓勵她繼續撐下去。頓時她又覺得人
生充滿了希望。
「嗯!」她用力的點點頭,捧起碗拚命的扒飯,響應他的善意。
佐原之臣不禁搖頭,覺得她真的很厲害,能立刻從谷底爬回巔峰。剛剛明明還沮喪
得要死,沒兩秒鐘就能恢復成亢奮,真的很不簡單。不過更不簡單的當屬她的用筷技巧,
一般人至少握得住筷身,她卻快握到筷底去;他真想建議她用手更乾脆,至少不會弄得
一桌子菜屑。
「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麼教的,連筷子都不會拿還敢跟人上飯桌!你的父母沒教
你怎麼吃飯嗎?」佐原和男嚴厲的斥責再一次響起,對於孫子的救援行動十分不以為然。
他不明白之臣到底是看上她那一點,連筷子都不會拿的傢伙怎麼進佐原家的大門?
原本還愉快吃著飯的喻姍一聽見佐原和男尖酸的批評,立刻停止了扒飯的動作,重
重的放下筷子,雙手握拳低頭瞪著滿是菜屑的桌子,忍住眼淚顫聲回話。
「請你不要批評我的父母,佐原爺爺。」她全身發抖的模樣嚇了佐原和男一跳,她
不是打不倒的嗎?「我拿不好筷子是我自己的錯,跟我父母無關,請您不要隨便批評他
們。」她雖然很窮又很笨,但絕不允許有人說她父母的壞話。
佐原和男被她認真可憐的態度嚇住了,一時忘了反應,更料不到他的孫子會對他動
手——
「你的筷子也沒拿好嘛!爺爺。」佐原之臣笑容燦爛的送上一粒小圓石打掉爺爺握
住筷子的手,高超的技巧就像一名訓練有素的忍者,神不知鬼不覺的教佐原和男當場拿
不住飯碗,將菜屑撒滿整個桌面。
「當心太爺爺會從墳墓裡爬出來指責你丟了他的臉,害他被人說教子無方哦!」
他笑得更燦爛了,純潔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犯罪痕跡,氣得佐原和男牙癢癢的。
「你!」這死孩子,有了愛情就不顧親情了。
「喻姍,吃飽了吧?」懶得理會爺爺的叫囂,佐原之臣起身離開飯桌,伸出右手有
禮的詢問。「如果你吃飽了,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散步?今晚的夜色滿好的,是適合散步
的好天氣。」他技巧十足的將她帶離戰區。才開戰第一天而已,他可不想她太早陣亡。
喻姍拚命的點頭,巴不得離開這可怕的飯桌。有錢人的晚餐真可怕,氣氛糟得跟墳
墓一樣,哪像她家都熱熱鬧鬧的。唉,她真想回家。
在佐原和男嚴厲的目光下,她硬著頭皮將手交給佐原之臣。幾乎是剛碰觸的那一刻
她就想把手收回,而後在他暗示的眼神下想起她扮演的角色,這才忍住收手的衝動。沒
辦法,她又沒交過男朋友,害怕也是自然的。
佐原之臣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她的動作,她的一切他瞭若指掌,包括她的交友狀況。
對於一株堅強但乏人注目的風信子而言,感到尷尬是正常,大大方方才是奇怪。
看來她的擁抱只留給年長者,至於想抱她的男人,只好多努力點了。
想到這裡他又笑了出來,覺得她真的很有趣。
「你在笑什麼?」她奇怪的盯著他的臉,再一次發現他真的很愛笑,而且笑容都一
樣,教人分不清真偽。
「我喜歡笑。」他認真的回答。這次他可沒說謊,笑容是他的保護色。
「這真的很奇怪!」她思考這個問題很久了,「你喜歡笑,你爺爺卻很嚴肅,一點
都不同。」
「你真聰明。」他順勢回答,不想解釋這和年齡有很大關係。
「佐原爺爺一向這麼嚴肅嗎?」她又問。
「幾乎。」事實上,他沒見爺爺放鬆過。
「那他的日子一定過得很辛苦。」喻姍猜測。
「大概。」他不想掃她的興,更不想告訴她他爺爺其實樂得很,他最喜歡掌控他人
的人生。
「你爺爺很有錢嗎?」她不死心的追問,發現只要一牽涉到他家裡的問題,他的回
答就會變得很短,跟他平時的迂迴完全不同。
「對。」光看這房子也曉得。
「你也很有錢嗎?」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是在講廢話。他若是不有錢,哪
來的直升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問你這個問題,我只是順口!我……我……我沒有別的……
意……」她不由自主的結巴起來,不想他誤會她是在調查他的底細貪他的錢。
「我瞭解你的意思,別緊張。」他捏捏她的手心要她放鬆心情。喻姍這才發覺她的
手還被他握住,二話不說趕緊甩掉,跳得遠遠的。
佐原之臣並不惱怒她的動作,反而覺得有趣。她稱得上是奇怪的生物,巴人甩人皆
憑本能,就連問話也是。她能在這詭譎多變的都市叢林存活下來也算是奇跡。
「你……愛你爺爺嗎?」不習慣被人如此盯著,喻姍隨便找個話題,等她驚覺自己
問的是什麼問題時,話已經說出口了,她只得暗罵自己老是挑錯話題。
佐原之臣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思考起來。他愛爺爺嗎?他自己也無法回答。爺爺給
他最好的教育,最深切的盼望和最嚴厲的要求,從小到大他的字典裡只有「成功」兩個
字,而他也不負期望樣樣精通。雖然這和他自個兒的努力和超高的智商有很大的關係,
但若沒有強大的家族背景做後盾,他也不可能如此順遂。
他是應該感謝爺爺,至於愛他與否,他就無法如此肯定了。
「應該愛吧!」過了半晌,他終於決定。
好奇怪哦,喜歡和討厭不是最直接的情緒嗎,為什麼他的回答這麼模稜兩可?
「為什麼你說『應該』呢?愛一個人應該是一件很明確的事才對呀!」她無法理解。
聽見她的回答,佐原之臣不禁笑了。他將雙手插進褲袋中凝視河中的倒影,今晚的
月亮好圓,就跟喻姍的臉一樣可愛。
「我無法確定是否愛我爺爺,因為他只會命令、再命令,直到我把事情做對為止,
而那通常意味我必須把事情做到盡乎完美的地步。」他盡量說得輕鬆愉快,但喻姍知道
過程必定很不簡單。她曾聽織敏說過屈之介有個難過的童年,她想佐原之臣一定也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