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賢,你辭職吧,這麼危險的工作你再繼續做下去,我遲早有一天會嚇出病來。」他真誠的勸道,一想起她的工作,他就食不下嚥。
沒想到她只是斜睨他一眼,不耐煩的答道:「你嚇死最好,省得在我跟前打轉,看了就煩。」
「可是我們已經訂婚了,你不能不顧我的感覺。」他可憐兮兮的再接再厲,對其他女人的冷漠全派不上用場。
「誰跟你訂婚了?你有沒有弄錯?」詠賢不悅的回答,對他的一相情願完全沒轍。「這是什麼時代了,老子們的指腹為婚還能算數?」真搞不懂他是活在哪一個朝代的人。
「可是我一直認定,只有你才是我今生的伴侶。」這是他永遠不變的執著。
「抱歉,除非我前輩子欠你,否則你這輩子注定只能作你的春秋大夢!」
這男人絕對有病,半個日本的女人追著他跑他偏不要,就愛跟在她這個壞脾氣的台灣女人屁股後面。
伊籐伸繁無言以對,只能暗自下定決心,告訴自己從今以後要更加用力追,他相信憑他的耐心和毅力,必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於是他送花、送表、送鑽石,結果都被轟回來。「你再送這些垃圾看看!」被警局的同事們笑到快面壁的詠賢漲紅一張小臉,生氣地吼道,滿坑滿谷的人頭鑽動穿梭,全擠在窗邊看好戲,甚至還有人打賭他挨得了幾分鐘。
「你要送我這些東西,不如送把槍給我,我會教你如何在你身上打個洞。」
意思是他再送東西來警局就等於找死。
伊籐伸繁當然聽得懂,卻愈挫愈勇,不但沒讓她響徹雲霄的威脅嚇著,反而盯得更厲害,比從史前時代就遺留下來的害蟲還來得可怕。
送便當被砸?不怕;送咖啡被潑?無妨;選花被威脅要塞進他嘴裡?那有什麼關係,只要能引起她的注意,就算是朝他潑硫酸也行。
看到這裡,寄宿於伊籐伸繁體內的展裴衡不禁笑了起來。原來她對所有男人一視同仁,並不單單只愛整他。
這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他所經歷過的事件真實得猶如伊籐伸繁就是他本人,他甚至和他一同呼吸,一起成長。作相同的事,受一樣的教育,並且愛上同一個女人。
這是另一個世界,是詠賢的世界。他若不曾親身經歷過這些,恐怕至死他都無法想像會有這麼一個奇妙的世界,充滿了超越理解範圍的文明與進步。
難怪她剛開始見到他時會將他誤認為另外一個人。他們真的很像,無論是長相或性情。他雖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作這種夢,但他很想再繼續看下去。
他想知道最後的結果,在夢境中的詠賢是否能抵擋得住伊籐伸繁的攻勢,或是比他想像中更為堅持?
展裴衡在伊籐伸繁體內占好位置,透過他的眼睛觀察週遭的事物,然而他發現他的焦距再也無法對齊,原本緊緊密合的眼眶迅速剝離,將他由伊籐伸繁的體內排出。
他的靈魂飛了起來,像縷輕煙似的歸到天際,在古往今來的入口處徘徊了一會兒之後急速下降,和仰臥在地上的軀體合而為一。
猛地,展裴衡睜開眼睛,映入他眼中的是冰冷的屋瓦和橫樑,這是他熟悉的世界。那真的只是一場夢,抑或是他的真實人生?他依稀記得在母體裡的感覺和誕生時的痛苦,也記得自己使盡力氣所發出的哭聲,驕傲的告知全世界他的來臨。
說來奇怪,在短短的一、兩個時辰中,他竟體驗到一個人的大半生。包括出生、成長和所學習到的知識。經由伊籐伸繁的眼睛,他看見了因文明而大幅躍進的生活,那是一個完全不同於眼下的社會,那兒的一切飛快,無論是生活步調或生活壓力皆快速得教人喘不過氣來。
但不可否認,那是個舒適的世界。雖然有沉重的壓力,同時也富裕奢華,是所有流離失所的百姓嚮往的生活。在他夢中出現過的種種情景和他現在身處之地相較起來有如天和地,相差何止千里。
既然如此,詠賢為什麼不回去呢?就算是瞎子也可以知道其中的差別,家境優渥如她,更沒有理由選擇留在這裡。
如果他所經歷過的世界真的是詠賢的世界,那麼毫無疑問的,詠賢出自一個富裕的家庭,只不過她與常人不同,情願選擇自力更生而不願坐享其成。所以她努力向上,處處與男人比強,因而忘了自己是一個女人的事實。
展裴衡垂下視線瞥了一眼,發現由腹部至胸膛問的紅色絲線蜿蜒爬行,彷若是一隻慘遭五馬分屍的蜈蚣。他不禁開始懷疑剛才的經歷並非夢境,而是真的。夢中的詠賢手紅差得一塌糊塗,就連她的家政老師也高掛免戰牌,直接請她下馬。
那真的是夢嗎?還是他的靈魂飛往另一個世界探索不同的時空?如果是的話,他又該怎麼做才能將詠賢送回原來的世界?這裡太危險了,魏豈詳他們絕不會饒過她,現在的安全只是片刻,或許待會兒他們便會追來,潛進孫府殺掉她。
想到這裡,他習慣性的摸了摸腰間,發現牌簡不見後才想起他早已把它交給詠賢要她回家。
她為什麼不回去呢?他納悶。她一天到晚盯他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那塊牌簡嗎?為何好不容易到手了,卻又寧願放棄回家的機會?他的口好幹,方纔她硬要他吞下的酒烈得像火一樣,幾乎燒穿他的喉嚨,但也同時減輕了疼痛。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大膽,她雖魯莽,但總是蒙對,這大概也算是天賦吧。
只是這天賦並不適合生存在這亂世之中,她的世界比這裡更適合魯莽。在那兒,她至少有家世背景可以當靠山,在這兒卻只有不斷的危險,能保護她的只剩下他,而且恐怕不久之後將成為通緝的對象。
他有把握組織的兄弟們絕不會放棄這個好機會,也許再過幾刻鐘,官兵就會包圍孫府也說不定。畢竟死人無法開口說話,他若死了,官府便會以捉著龍蟠結案,不會懷疑到其它人身上,是一石二鳥的最佳方法。況且此刻他身負重傷,根本跑不了多遠,這也是他們為何不乾脆殺了他的原因,唯有另尋一個替死鬼他們才可能高枕無憂。
這就是他一手培植出來的好兄弟!
在這瞬間展裴衡只想大笑,卻笑不出來。梗在他喉頭的苦澀猶如酸液般掠奪他的胃,使他乾渴的喉頭更加苦澀。他極想喝水,卻連伸手的力氣也搾不出來,只能發出虛弱的呻吟聲。
從沒照顧過人的詠賢這回倒是挺有責任感的自動醒來,睜大一雙迷濛的眼睛,生氣的看著他逞強的動作。
「要喝水為什麼不叫醒我,逞什麼強?」若是破壞她辛辛苦苦才縫好的傷口,絕對讓他好看。
展裴衡只是靜靜盯著她,半晌不說話,盯得她一陣不自在。
「為什麼還不走?」自他清醒後,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我不是已經將牌簡交給你了,你為什麼還不離開?」
為什麼還不離開?這個問題也同樣困擾她好久,甚至連在睡夢中也一直思索這個問題,然而答案已然揭曉,只是她不知該如何表達。誰教她只上過拒絕求和的課程,連最基本的Yes也不會說,更何況是傾訴自己的心聲。
「你……你身負重傷嘛!我不能見死不救,這有違人權。」抬出他聽不懂的話就對了,反正他又查不到。「是嗎?」這小妮子又抬出「人權」來壓他,這回她可要吃驚了。「我倒不曉得你還是個人道主義者,我還以為你崇拜的是列寧式的高壓政策,專以當希特勒二世為樂。」
什麼論調嘛!列寧、希特勒?她是凶悍了點,但也不必把她比喻成希特勒呀,她又不是納粹……等等!這兩位仁兄不都是近代歷史名人錄的要角嗎?他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古人,怎麼可能知道比他晚一千多年的歷史事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你怎麼知道列寧和希特勒?」她敢打賭,近代史經銷商絕不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將書賣到西晉來。
瞧她一副撞見鬼的模樣,他真想繼續捉弄她,但一想起自個兒現在的處境,還是作罷,以他可憐的身體狀況,他可不想再被縫一次,她的手紅著實可怕。
「我作了一個奇妙的夢,這個夢與你有關。」展裴衡比了一個手勢要她幫忙支起身子,她竟異常溫馴的照做,他差點感動得掉下淚來。「我夢見自己的靈魂出殼,融入一個和我有相同長相的男子體內,那個人的名字叫伊籐伸繁。」
聽到這裡,詠賢不禁瞪大眼睛,做了個深呼吸。她早想過他們之間可能有關聯,但作夢也沒想到,他們會在夢中相遇,並融為一體。
「說也奇怪,我不僅融入他的身體,還跟著他一起成長。他的喜怒哀愁我都能體會,他所接受的教育、經歷過的人和事都像是我本人親自領受一般活躍在我短暫的睡夢中,包括和你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