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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湍梓

  他面無表情的打開信函,心想絕對沒好事。英法長期以來的征戰使得整個法國四分五裂,打了近百年戰爭的結果是王室節節敗退,法國被瓜分為三個部分。隔海而來的英國人佔領了法國沿海大片土地,勃艮地公爵領有勃艮地、納韋爾、佛蘭德爾和阿圃瓦,偏安一隅的太子查理則佔據布爾日附近地區,和擁戴他的奧爾良、波旁等諸侯領地。

  當他閱讀信中的內容時,臉色也跟著沉下來。事情果然和他預料的一樣,親英的勃艮地想借助他的力量拿下奧爾良附近的土地,以便進一步挾持皇太子查理。

  他暗暗的詛咒了一聲,臉色更顯陰沉。長年來的征戰使法國有如一塊長滿蛆的乳酪,到處充滿利慾熏心的害蟲,勃艮地顯然就是其中之最。不幸的是,雷芳堡就夾在勃艮地與查理中間,幫誰都不是,最好的方法是保持中立,以免無端被戰火波及,影響人民的生計。

  然而勃艮地卻不給他選擇的權利,因為他知道憑雷芳堡目前的實力,根本抵不過他的大軍。換句話說,他除了點頭答應外別無他法。

  該死!他被掐住脖子了。他奮鬥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雷芳堡,就是為了住在這塊土地上的子民,如今他卻面臨出賣良心與維護人民安全之間的痛苦選擇,他該怎麼做?硬碰硬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必須以城堡的安全為第一考量。

  「發生了什麼事?」琉音忍不住開口詢問,他的表情好沉重。

  亞蒙無法回答,就連他自己也不想將決定說出口。

  琉音乾脆搶過信自己找答案,在看見內文時不禁也變了臉色。

  「你要去嗎?」他不出聲,臉上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你接受他的邀請?」他點頭,她則不敢置信。

  「為什麼?」只要稍微了解法國歷史的人都知道勃艮地根本是個賣國賊呀,為何亞蒙會選擇幫他?「你是法國人啊,為何還要幫英國人打自已的國家?」

  為什麼?他也想問上帝為什麼?既然給他不祥的出生,為何不留他一輩子待在修道院接受他的教誨,反而要他重回俗世為誤解他的人們賣命?

  他也很想說恨、說不,但他卻沒有權利這麼做,只因為他的肩上背負著太多人的性命,不是來自異鄉的她能夠瞭解的。

  「突然間發現自己是法國人了嗎,小貂?」無法說明原因,也不想說的亞蒙冷冷的開口,表情嘲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不久前你還一直否認自己是法國人,沒想到一封信就能激發你的『愛國心』,真是令人意外。」

  令人意外的不是她,而是看似仁慈的他。

  琉音不置可否的看著性情大變的亞蒙,似乎聞到了血腥味。原來人們並未誤解,他原本就是隻狼——一隻嗜血的狼。

  「原來你口中的慈悲就是幫外族欺侮你自己的國家,算我看錯你了。」她深深自責,低頭奮力抓住一絲氧氣,因此沒看見亞蒙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

  「難道你不覺得羞恥嗎?難道你不明白什麼叫正義嗎?任何人都知道要愛護自己的國家,甚至為它犧牲性命!」身為警察的她雖沒上過戰場,起碼懂得這個道理。

  「好動人的言論。」挑高一邊的眉毛,亞蒙的口氣是危險的,就如他的外號一樣可憎。

  「既然你如此願意表現出你的愛國心,那麼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在說話的當頭,亞蒙有力的手掌一並不客氣地扯下她胸前的蛋白石項鏈,帶給她另一波怒氣。

  「我記得你曾對我不幸戰死的侍從表示哀悼,我想那意味著你不反對接下這個任務,好好為你的祖國盡忠。」他不疾不徐的將項鏈收至口袋,對著氣憤的琉音下戰帖。

  「想奪回你母親的遺物就跟著來吧,我倒想看看你的愛國心能有多強。」

  沉穩的嘲諷揭開了戰爭的序幕。又一次地,他倆再度成了敵人。

   ※

  ※

  ※

  風沙漫漫,飆起的狂風席捲了整個山丘,隨風飛舞的青草緩緩散落,盤旋於離夏荷勒堡不到十哩遠的平原上。亂舞的狂風有如張牙舞爪的猛獅,朝駐紮其上的軍隊撲近,嘶嘶的怒吼聲幾乎使人發狂。

  「對方還是不肯投降?」

  低沉的嘶吼聲宛若一隻沾不著血腥的狂狼,大聲吼出他的怒氣,搖撼了整個山谷。

  「啟稟公爵大人,對方的回答是寧死不屈。」回話的士兵難掩其顫抖,畏縮的態度引燃了亞蒙前所未有的怒氣。

  「好個寧死不屈!」重拳一落,所有人都嚇呆了,包括帳營內的琉音。

  「對方還有沒有說什麼?」緊握住擱在桌子上的拳頭,亞蒙冷冷的開口,表情忍耐。

  「對方……對方還打賭說這次您絕對攻不下夏荷勒堡,他們絕不會像其它城堡一樣。?

  「夠了!」他再次重捶桌面,要傳話的士兵退下。「我會讓他們知道這世界上沒有我攻不破的城堡,你先退下。」隨手一揮,亞蒙斥退僕人將身體埋入鋪有獸皮的巨椅,雙手交握沉思起來。

  他不懂對方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們不明白愈是頑強抵抗,愈是不智?夏荷勒堡位居山丘最高處,天然的屏障使它具備了易守難攻的優點,但這同時也是最致命的缺失。城堡的後面即是懸崖,一旦被圍攻,除非城堡本身築有地道,否則只有投降一途。

  他暗暗地歎氣,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情勢。被攻城者倘若做出太頑強的抵抗,往往必須比迅速投降的人付出更大的代價,一旦城被攻破,強暴婦女,燒殺擄掠在所難免,這是戰爭中不成文的規定,也是令他心煩的原因。他之所以會如此焦躁,即是因為久攻不下夏荷勒堡,這個圍城行動已經持續太久,再繼續下去,他手下的士兵必定會變成貪婪嗜血的殺人狂,到時再嚴厲的軍紀也阻止不了這群變形的惡魔。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夏荷勒堡明明已經彈盡援絕,為何還不肯開城投降?難道他們不知道後果的嚴重性?

  琉音也不懂他到底在煩惱什麼,心裡卻對夏荷勒堡寧死不屈的精神感到十分敬佩。她一直相信這個世界是存有正義的,夏荷勒堡的堅持無疑是最好的證明。

  帶著憤恨的眼神,琉音矛盾的注視著亞蒙,心裡冉起種種念頭。從他們再度成為敵人開始,她便被迫離開安全的雷芳堡,跟著他到危險的戰場來,其間他派人嚴格的看管著她,既不許她離開營區,更不許她到處走動,即使遠方傳來陣陣鳴兵聲,她也一樣渾然不知,只允許在有限的範圍裡活動,有如一隻被困的獵物。

  她不知道他帶她來戰場有何目的,但她始終沒忘記她的蛋白石項鏈還在他手上,總有一天她會要回它的!

  想到這裡她不禁恨意盎然,黑玉似的大眼掠過亞蒙高壯的身軀,既想碰他又想恨他的躊躇不安,忍受矛盾的煎熬。

  難以理解夏荷勒堡作風的亞蒙一個頭兩個頭大,他深信自己的判斷並沒有錯,依對方的情形來看,他們頂多再維持個兩天就會開城投降。除非,他們有他意想不到的幫手或密道,要不然就是虛張聲勢聲東擊西,以騙取逃亡的時間。

  問題是,他們能逃到哪邊去?城堡後頭就是斷崖了呀!他愈想頭愈痛,幾乎被這擾人的問題煩死。

  不想了!他決定。從昨日清晨至今整整三十八個小時沒碰過床鋪,該是休息的時候。

  「過來幫我卸下盔甲。」他忽地下令,要杵在一旁的琉音幫他卸下身上沉重的裝備。整副盔甲重達六十磅,沒人幫忙根本不可能獨力卸下。

  看著他疲憊的神情,有一秒鐘的時間琉音幾乎因此投降,最後還是選擇反抗。她靜靜的站著,如同過去每一次他要她幫他卸下盔甲時。原本她以為亞蒙這次也會和以往一樣,頂多默默盯著她半晌而後喚他人來幫他,不料她卻錯了,煩到最高點的亞蒙顯然已經耐性全失,再也忍受不了任何挑釁。

  「我說,過來。」倏然站起的身軀龐大得像座山,口氣冷得像冰塊。

  她還是不動,唯一動的是她的眼珠。

  「我沒興趣再重複第三次,你最好乖乖聽話安分完成你的工作。」淡透的銀色火焰卯上滾動的黑玉,發誓必取得她的投降。

  「我不是你的隨從。」她抬高下巴不輕易服輸,從他不顧她的意願硬將她甩上馬匹帶她上戰場起,他們之間的戰爭便已經開始。

  「我說你是什麼,你就是什麼。」強硬的口氣就和他身上穿著的盔甲一樣牢不可摧,氣得琉音一陣抖然。

  「我想你也要說外面那一群士兵之所以如此賣命全是因為你命令的成果,因為你要他們是什麼,他們就必須是什麼。」她忍不住反諷,提醒他遠處傳來的嗚兵聲全拜他所賜,明顯嘲諷的聲音迴盪在狹小的帳營中聽起來格外刺耳,亞蒙挑起眉頭冷笑,決定不再縱容她的利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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