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仁慈?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淡透的眼不再跳動著無法壓抑的怒焰,銀色的絲光漸趨和緩,一如他逐漸放鬆的身軀。
「別以為我沒有注意到,你的威嚴只是假象,真實的你溫和得就跟隻貓一樣。」在他謎樣的注視下,她不由得臉紅,因而未曾察覺到自己話中的語病。
「貓很溫和嗎,小貂?」悄悄爬上她臀部的大手一點都不溫和,反倒像一頭勇猛的野獸欺近她的身軀。「我想你是錯過它發威的樣子了,我倒不介意表演給你看。」他的大手果真如他的威脅分散至她細嫩的翹臀,有一下沒一下地挑弄她的神經。
琉音連忙伸手抵禦他的侵略,她可沒忘記他們身在何處。
「等一下!」她的口氣緊張,眼睛不斷地掃射簡陋的教堂內部陳設。「這裡是教堂!」即使她再不信神,也不至於褻瀆。
「是教堂又如何?」寬大的手指掌握得更緊,證明地點與他的慾望無關。「根據教士的說法,當我走進這間教堂的瞬間即是褻瀆。既然如此,何不讓我該受譴責的靈魂墮落得更徹底呢?反正上帝自然會閉上它的眼,它一向是這樣對待它看不順眼的子民。」自嘲式的字句間聽不見揚挫的音調,只有黯淡的眼神透露出其中的悲哀。
突然間,琉音變得更為瞭解,更能接觸他心中那塊熔石。陷在地獄中的人渴望救牘,被無情推入地獄的人也同樣渴望。他也渴望救贖,遺憾的是天堂之門早已關閉,拒絕他的進入。
「其實你一直很在意,對不對?」她終於懂了,沒有人能夠被指稱為惡魔還無動於衷,特別在這個封閉迷信的時代。「你毋需理會那教士的話,他說的不是事實。」只有她才知道他有多仁慈,殘暴的人是不可能有耐心等待的。
「那麼你瞭解事實嗎,小貂?」被一股說不出口的酸澀卡住喉嚨的情況下,亞蒙竟不由自主的殘忍起來。「幾個夜晚的忍耐就能換得你盲目的忠誠,你對我的信心真是堅強得令我感動。」
看著她一眨也不眨的眼,他繼續推進,把他無法發洩的鬱悶加諸給跟他有類似遭遇的琉音。
「你知道此刻摟著你的男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她緩緩的搖頭,眼睛洩漏出哀傷。
「是一個惡魔,是一個不該出生的人!」殘忍的笑容底下覆蓋著過多的往事,在情境的翻飛下激起昔日的塵埃。「六月六日下午六點出生的我本不該誕生,卻又偏偏降落在這個塵世。你能瞭解這種感覺嗎,小貂?天堂之門在你眼前甩上,地獄的入口也容不下你,人們又視你為罪惡。」原本有力的怒吼愈到最後愈是低啞,閃爍的眼神也漸漸緩和下來,原本快將她折成兩半的十指亦跟著放鬆。
「我真不知道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嘶啞的聲音幾乎消失在淺淺的苦笑之間。他是怎麼了,一個無知的教士竟也能如此挑動他的情緒?
難怪他會被稱為惡魔,六月六日下午六點的出生時刻在西方人的眼中即是惡魔的時刻。666是惡魔的標記,生於黑暗與光明的交接時刻往往教人哀傷,因為這個時刻出生的孩子同時被兩方拒絕,只能遊走於傷痛的邊緣。
她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昂揚的眼角上似乎還留著孩提時代的淚水,越過年輪的漩渦轉入他成熟但依然潮濕的眼眶。
「你早該說的。」第一次主動浸入的體溫倏然印上他冰冷的身軀,將溫暖傳達到他的身體各處。「生命本身原來就該慶賀,無論你是以哪一種方式出生,有沒有被祝稿。」想起他可能受過的遭遇,她就為他心疼。曾經她以為遺棄已經是世間最大的傷痛,何況是背負著不名譽的出生?
在無可抑制的情緒之下,決堤的淚水像串斷了線的珍珠掉入他攤開的掌心中。直到這一刻,亞蒙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失態,為何無法控制一向穩定的情緒。因為他太在乎,在乎她對他的看法,在乎他難以啟齒的出生會影響她對他的感覺。為此他感到尷尬,連帶著激起難掩的怒氣。
愛是如何輕易在他心上燃起火花啊!他不禁搖頭歎息。
輕輕的支起她的下巴,亞蒙的吻是溫柔的,彷彿匯聚了全世界的呵護,儲存她涓滴的淚水。「不要哭,我的小貂。」溫熱的舌尖一點一滴抹去她眼中的憂傷,為彼此注入新生的力量。「別讓淚水浸濕你的眼睛,濡溺你的心寮。如同你所言,生命原本就該慶賀,真愛是超越一切的,若不能愛,生命便不具意義。我們該做的事是迷失自己,而不是沉浸於哀傷中。」緊接著落下的是兩片豐厚的唇,和她的嬌艷緊緊相依。
相愛的人有必要知道該如何迷失自己。在他的壓力下,琉音鬆開封閉的嘴唇,迎接他無聲的侵入。
愛?這個字眼既熟悉也陌生。在他充滿耐心的等待之下,她似乎漸漸能體會隱藏在這個字眼底下的魔力。如果說第一眼的感覺也能框入它的範圍內的話,那麼,毫無疑問就是了。在落入網中的瞬間,在被捲進銀眸的剎那,她就已經掉入他的陷阱。
現在,這個陷阱正緊緊將她包圍,阻止她的逃脫。伸出一雙纖細的手臂,琉音成了自願的獵物,陷入他編織出來的情網無法自拔,全力攀附著他不讓自己掉落。
窗外的雨聲依舊,落陷的獵物停止了掙扎。他曾說過這是她的宿命,從她掉入白色網中的那一刻起,她便屬於他。如果這是上天對她的安排的話,那麼請讓時間靜止吧!將這一切化為永恆,讓時間停格,唯一放動的只剩茂盛的心跳,在這空蕩的狂野裡成長,灑落慾念的繽紛。
交纏的舌舞逐漸轉為狂熾,溫熱彼此的軀體。強健的手臂一把抱起嬌弱的身軀,將琉音放置在狹長的木椅上。窄小的空間倏地因她的斜躺變得更加擁擠,使她差點失去平衡。
「小心。」低沉的聲音配合空曠的回音環繞於她的耳際,連帶解開迷惑的魔咒。
「拜託你放開我。」終究她還是相信有神的。「我無法在上帝的注視下褻瀆祂的殿堂,無論他是否真的存在。」說她是膽小鬼也好,她就是無法在這種地方做愛。
「祂存在的。」他當真放了她,拉起她與她並席而坐。「上帝有他女性的一面,能夠瞭解當心跳與心跳之間不再有距離時,相愛的雙方會發生什麼事。」亞蒙執起她的手印上留戀的一吻,語氣曖昧。
「何以見得?」琉音愛極了這一刻,他看起來好輕鬆。
「因為我曾服侍過上帝,在修道院待了整整二十年。」
他在修道院待過,這怎麼可能?
不可思議的瞠大眼睛,琉音的臉上淨是疑惑,就跟他剛被送進修道院的時候一模一樣。
「很諷刺吧,一個惡魔竟也能靠近神的殿堂?」微挑的眉毛看不出痛苦,輕鬆自若的神情彷彿一切傷痛都不算什麼。琉音知道故事的底層必定藏有不為人知的悲哀,才能造就他不凡的性格。
她搖搖頭,握緊他的手鼓勵他說下去。
「我很小就進了修道院,記得我剛踏進修道院的瞬間,臉上也是浮現和你一樣的神情。」那感覺是驚慌,是遺棄。然而真正的苦頭還在後面,關上大門後的修道院與地獄無異,五歲大的他從此生活在噩夢中,一過就是二十年。
「為什麼你會被送去修道院?」她不解,憑他優異的家世,根本沒有進修道院的理由。
「因為我的出生。」
「只為了你恰巧生於六月六日下午六點便送你去修道院?」這未免太不公平了。
「那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亞蒙苦笑,淡淡的看著她不平的神情,決定一次告解個夠。「對一個私生子來說,將他丟到三不管地帶似乎是個不錯的方法。」
「你是私生子?」這驚訝非同小可,她還以為……
「注意到我的高大了吧。」她點點頭,從她看見他的第一眼她就發現到了。「我帶有蘇格蘭人的血統,所以長得特別高,長相也和別人不同。」遙遠而模糊的記憶再次飄回他眼前,引領他捕捉母親的輪廓。
「我的母親是個戰俘,一個戰俘的下場不是死亡就是失去自由。在失去自由的情況下她生下了我;一個被稱為惡魔之子的男嬰。儘管如此,她依然盡全力保護我,直到她倒下的那一刻。」
「然後呢?」她忍不住擒淚,為他也為他不幸的母親,她可以想像他母親為了保護他付出多少勇氣。
「然後我就被送到修道院,開始我的改造生活。」之後一連串非人的折磨實非筆墨所能形容。要不是礙於他的血統,恐怕連受教育的機會也會被那些自以為是的教士一併剝奪。
難怪他識字,只有神職人員才需要識字,這是另一種變相的控制方式。教廷可藉由知識的力量進一步控制人民的思想,以膨脹教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