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比他們此刻所聽見的事更教人驚訝,齊聚在大廳的手下們個個露出不信的表情盯著仁立在他們面前的邵華語,灼人的目光匯聚成一道強烈的原子光束,打算用眼睛把她刺穿。
傲然挺立的身軀小則小矣,倔強的表情卻撐得比天高。面對著排山倒海而來的敵意,邵華語知道她絕不能認輸,絕不能表現出她的膽怯。這只是第一步,往後還有更長的路要走,說什麼也得撐住。
「老大,你不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吧!你真的要將她收入組織?」台灣分部裡的第三把交椅,謝尹德面色凝重的詢問魯維陰,後者正坐在巨大的沙發椅上頭,雙腿蹺得老高。
魯維陰點點頭,單手撐住下巴斜靠在沙發椅臂上,有趣地注視著底下的一片混亂。
「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維陰斯。」悄悄站在一旁的安森還算鎮定,他雖不明白魯維陰究競在打什麼主意,但基於好朋友的立場,他有義務提醒他千萬別玩過頭。「如果你覺得台灣的日子太無聊,那麼不妨暫時回英國走走,我相信總部那邊一定十分期待你歸隊。」事實上查爾斯董事長早巳發出無數次命令要維陰斯回倫敦,無奈他死也不肯走,執意留在亞洲。
「等我想回去時我自然會回去,安森。」魯維陰的口氣仍是一貫慵懶,姿勢也沒變過。「目前我還沒打算回英國,你若覺得台灣的生活不適合你的話,倒是可以先回倫敦,沒有必要待在這兒陪我一起無聊。」微挑的嘴角靜靜傳遞著不容置否的訊息,安森馬上閉嘴,從小和魯維陰一起長大的他不會不知道這是魯維陰生氣前的徵兆。
但謝尹德不知道,事實上他從未看過魯維陰發過脾氣,只知道他是個風度腦腦的英國貴族,連髒話也不曾聽他說過半句。原本他也很不服氣,為何明明是台灣人的地盤,總部卻派了個空降部隊前來掌管台灣市場?直到他親眼目睹魯維陰的辦事能力之後他才瞭解,亞洲區總裁這個位置不是人人都坐得起的。魯維陰不但槍法好、使劍的功夫一流,更精通八國語言。從小到大的訓練促使他的辨貨能力奇佳,稍稍一點雜質他都能以肉眼檢測出來,並從中找到質地最純的毒品。不消說,他這項獨特的天賦為威爾集團賺進了不少鈔票,卻也同時得罪了不少重量級的角頭,據說紐約那邊的老大已經發出全球通殺令懸賞他的項上人頭,他卻還悠哉游哉、不知死活,甚至把自己的性命當遊戲玩!
「老大,」忍了大半晌謝尹德終於還是把話說出口,試圖打消魯維陰的念頭。「我不知道你是覺得生活太無聊了還是怎麼樣,但是把一個想暗殺你的人帶在身邊你不覺得這太危險了嗎?如果你要床伴的話,我敢保證外頭隨便找都能翻出好幾打比她還像話的貨色來,幹嘛委屈自己呢?」
謝尹德的一席話立刻招來海浪般的點頭。聚集在大廳中的兄弟們莫不期盼魯維陰能打消念頭讓他們安心,有些危險遊戲玩不得。
邵華語必須咬緊牙根才能忍住到口的辱罵及反駁。她從來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總是像刺猾一樣立即反應。然而,這次她卻不得不控制住衝動,她能否順利進入威爾集團全靠這一次了,只有贏得大伙的承認她才能留在組織內,才可能借魯維陰之力進入位於倫敦的總部,並且進一步地毀掉它。
面對著手下的反對浪潮,魯維陰沒有感到絲毫意外,他們的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且也有因應的對策。
「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相反的,我還覺得滿意。」魯維陰四兩撥千金輕輕鬆鬆的拔掉謝尹德的疑慮,起身接近邵華語,將她親熱的摟進懷裡。「我還沒向你們道謝吧?謝謝你們送了個這麼好的生日禮物,她是我有過最好的床伴。」他的微笑挑明了他不再接受另一個勸阻,逼得安森只好拿出組織來。
「就算你很滿意她的服務好了,維陰斯。」安森的口氣不再平緩,一如他轉趨強硬的態度。「但是你別忘了組織曾明言規定,若對組織沒有任何貢獻的人是不能成為組員的,頂多只能徘徊在組織的外圍等機會,直到有明顯的業績為止。」
安森的話一落下,立即引來組員們強烈的認同。為了進入組織,他們不知費了多少心力,灑了多少血汗才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如今,這個顯然沒幾歲,只能勉強拿來陪男人在床上打打滾的女孩說進組織就進組織,這教他們怎能心服?何況她原本是來刺殺他們的老大的,怎麼一晃眼反成了他們老大的最愛?不行!說什麼他們也不會答應,除非她拿出實力來,否則休想。
「我沒忘記這個規定。安森。你也未免太大驚小怪了。」魯維陰見招拆招,突如其來的妥協教大伙傻了眼,當場楞成一團。
「我是集團的副總裁,當然不可能自己破壞規矩。凡是想人組織的人必須對組織有所貢獻,證明她是一個有用的人,這點我非常清楚。」魯維陰低沉的嗓音掠過每一個人的耳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捲所有人的意志,包括邵華語本人。
「有鑒於此,我決定給華語一次機會,讓她有機會展現實力,也讓你們見識一下我挑人的眼光,我相信結果一定不會令大家失望。」魯維陰帶笑的說,灰綠色的眼眸盛滿銀色的亮光,灑向底下不知所措的兄弟,也灑呆了自始至終強作堅強的邵華語。
他在說什麼?他所說的機會指的又是什麼?為什麼他沒事先知會她,不給她有心理準備的機會?
她神情茫然的看著他,魯維陰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黑褐色的長髮在陽光的照耀下亮得宛若來自地獄的火把,照耀她的同時亦吞噬她,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明天晚上和香港方面的交易就交由華語負責,做成了這筆交易便能代表她的能力,我相信大家應該不會反對這個提案吧?」俊美異常的邪媚乘著微風飄散在眾人的眼前,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算是默認魯維陰的提議。
呆呆站立的邵華語並不知道眼前這股不尋常沉默背後的意義,更不知道這項交易等於提前為她敲響死亡的喪鐘。
一個十七歲女孩在週末夜中應該做些什麼?和朋友去KTV唱歌,或是和男友在舞廳裡跳舞到天亮?
答案是兩者皆非,她的週末夜是獨自守在倉庫前方,等待來自香港的毒梟前來接頭。
強忍住幾乎跳出心口的緊張,邵華語拚命告訴自己絕不能臨陣退縮,絕不能像個沒見過大場面的小女孩一樣哭泣,她還有血海深仇等著她去報,想想華芳冰冷的屍體。
然而,該死的!她本來就是一個沒見過大場面的小女孩,她只有十七歲,不懂得所謂的「交易」,更不瞭解黑道的運作究竟是怎麼回事。過去在社會上打混的經驗只教過她必須保護自己,不能任人欺悔,而她也時時記住這個法則。只是,僅僅是凶悍就足夠了嗎?她該如何在這個明爭暗鬥的黑暗世界生存下去,這個世界遠比她想像中來得複雜多了。
不准發抖,也不能讓對方看出你的膽怯。一旦先露出懼意,即是輸的那一方。
魯維陰臨別的贈言猶在耳際,灰綠色的眼眸告訴她最好別輸。她不會輸的!她發誓。她會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撕下他那張毫不在乎的臉,親眼看見他的死亡!
挺直了腰背,邵華語知道所有人都躲在某個暗處觀察她,靜待她的表現。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裝出一張毫無表情的臉,直視著海面上漸漸拉近的小黑點,試著不梗住呼吸。
小艇的引擎聲劃破寂靜的夜,也劃過她顫抖的身軀。鎮靜下來!她告訴自己,將身體挺得更直,迎戰她生命中最陌生也最危險的一刻。
香港方面的代表紛紛落地,個個睜大眼睛瞪視站得挺直的邵華語。按理說,令晚的交易該由魯維陰親自負責,不該出現這麼一號人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魯維陰早巳識破他們的陰謀,知道他們和紐約那邊的角頭掛鉤,欲利用這次交易機會除掉他?
「魯老大呢?」為首的香港毒梟十分不滿他所見到的景象,空蕩的倉庫前竟然只站了個年輕女孩,擺明了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沒來。」邵華語冷靜的回答,想盡辦法不讓自己發抖。「但我可以代表他,我有這項權利。」
「就憑你?」說話的毒梟冷笑,不相信行事素來謹慎的魯維陰會做這麼蠢的安排,這其中一定有鬼。
「沒錯,就憑我。」雖然來者不善,邵華語卻能漸漸平靜下來。或許是因為手中握有魯維陰的授權讓她安心不少,促使她能大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