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憑什麼說我是大少爺?」關以升訝異的問,他還以為他掩飾得很好呢。
「從你的表情、舉止和你喝保力達了的樣子。」小魏接著說。「你不知道只要是從事勞動工作的人,十個有八個都愛喝你手上的玩意兒嗎?」
「不知道。」難怪他會把酒丟過來。「老實說,我這輩子還沒喝過比它更難喝的東西。」關以升對著手中的胖瓶子皺眉,弄不懂它有什麼好。
小魏倒是笑得很開心,顯然他的想法跟他相去不遠,引發關以升更大的好奇。
「為什麼我有一種感覺,你也不是這階層的人?」就算他刻意表現出一副樂天知命的模樣,仍是掩藏不住天生的氣勢。
小魏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揮掉額頭上的汗珠,並未回答他的問題。
「你該不會是我的某一個對手派來刺探敵情的高手吧?」關以升開玩笑的刺探,試著問出答案。
「如果是的話,那麼我這個高手未免也住得太遠了些。」小魏出人意表的伸出手,笑著跟關以升握手。「敝姓魏,魏昕磊,是加拿大的魏氏集團的一分子,我想你並不陌生。」
突如其來的答案讓關以升足足愣了一分鐘。原來他是魏氏集團董事長的長公子,難怪打從一見面開始,他就覺得他很面熟。
「很驚訝是嗎?」魏昕磊微笑。「我們只在加拿人見過一次面,你不認得我也不是太值得意外的事。」何況當時他們都只是躲在父親背後的年輕人,無法和現在相提並論。
「不,是我眼拙了,沒認出你來。」關以升坦然的道歉,比起眼前沉著的男子,他顯然遜色很多。
「彼此彼此!我也是認了很久才想起你,所以算是扯平了。」魏昕磊技巧性的結束話題,仰望天空。
「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重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魏昕磊頗有感觸的斜睨關以升,關以升也一樣。他也沒想到居然會在台北的下水道碰見傳言失蹤已久的魏昕磊,只能說這世界真是太小了。
「是啊,人生充滿意外。」關以升和他一樣感慨。「最慘的是,我居然還是因為遊戲才陷入這困境,才更諷刺。」他也學起魏昕磊仰望天際,覺得他未來的幾天一定也和台北的大色一樣暗淡無光。
「哦,發生了什麼事?」魏昕磊聽出興趣來了,就地所知最近關以升的前途一片大好,將城邦建設管理得有聲有色,堪稱是商界的新寵兒。
「還不是為了那塊地的事。」他隨口說了一處地名。「住在那裡的老人堅持不肯搬走,還指稱我是個沒良心的傢伙硬要拆他們的家,所以我只好扮成艱苦的年輕人混入他們之中,聽這群老人的心聲。」關以升將事情的始末大概說了一遍,順便自嘲。
「聽起來滿有趣的嘛,你一定很喜歡那位女社工才會這麼做。」魏昕磊一語戳破他的罩門,關以升霎時無言以對。
他是喜歡勝穎琦,若不是因為她的關係,他根本不會答應她的請求,度這撈什子的假。
「被你看穿了,我是喜歡她。」關以升露齒一笑,算是敗給魏昕磊的敏銳。
魏昕磊拍了拍他的肩,感慨的說:「喜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有家的感覺也很溫暖,難怪那群老人堅持你不能拆他們的房子。」因為對他們而言,那是他們的家,即使再破再爛都一樣。
「是嗎?等你看到那些房子你就個會這麼說了。」關以升一點也不同意魏昕磊的話,那地方簡直糟透了。
「我不這麼認為。」魏昕磊搖搖頭,眼神飄向遠方。「家的感覺依各人的需求而定,有的人追求心靈的皈依,不在乎外在的飄泊與否,有的人卻一定要有華美的大宅才能產生家的感覺,而我認為只要能夠比心定下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寧靜,那就是家了。」淡淡的口吻中有著不易察覺的熱切,訴說著旁人看不見的故事,讓人不禁跟著他的眼神遊走。
關以升不知道他的故事,但很想瞭解。記憶中魏氏集團的營建狀況一直很好,根基也很穩固,是個跨國性的大財團。身為第一順位繼承人的魏昕磊,實在沒有理由飄泊他鄉,除非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原因。
「你沒有家嗎?」關以升刺探。「我記得你家挺大的,而且你還有個未婚妻。」據說他的未婚妻貌美如花,凡是見過她的人都用「天使」來形容她,是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
「應該是吧!」魏昕磊聳肩。「你不說我都忘了原來我還有個未婚妻。」
和善的口氣一下子降至冰點,關以升這才想起,傳說中魏昕磊出走的原因正是因為不滿他父親私自為他訂下這門親事,所以才會負氣出走。他甚至揚言,只要他未婚妻在的一天,他就不會回到加拿大的家,因為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未婚妻就住在那兒。
仔細想起來,他們兩人的處境很像,都是父親底下的棋子。不同的是,他順應了他父親的意思,娶了任性貪玩的榮麗,魏昕磊卻能堅持己見,不受他父親的影響。
「你就這麼討厭你的未婚妻?」儘管有窺一人隱私之嫌,關以升仍不怕死的詢問。
魏昕磊停了好一會兒不說話,就在關以升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突然說話了。
「我不知道。」魏昕磊炯然的眼眸中淨是迷惑,口氣也稍稍緩和下來。「我不知道我是否討厭海貝,我只是覺得猶疑。」
很奇怪的回答,但關以升卻能理解他的想法。人生不可能永遠是肯定的,總有迷惘的時候。
「我懂了。」關以升決定結束這個話題,對於注重隱私的魏氏而言,他已經洩漏太多,再問下去未免太不上道。
「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應該回家了?」
「為什麼這麼問?」面對關以升的問題,魏昕磊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因為你的眼中填滿了思念。」關以升簡短的回答。
短短的一句話卻負載著太多的含意。魏昕磊瞬時怔住了,無法做進一步的否認。
沉默隨著魏昕磊的無言一起散開,終至休息時間結束。關以升和魏聽磊一道起身回到自己的崗位,繼續他們昏天暗地的挖掘工作,直到天色暗下才結束一天的工作。
「保重。」
「你也是。」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對話,沒有人追問彼此的下一步,只是淡淡地給予對方祝福。
下工之後,關以升帶著疲累的身體,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回老舊的社區,腦中迴響的淨是魏昕磊遺留的話語。只要能夠讓心定下來,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寧靜,那就是家了。
溫暖與寧靜……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在他的生命裡,除了爭鬥、賺錢和失敗的婚姻之外,只剩父親留給他的陰森大宅。有時候,他會以為自己是睡在墳墓裡,父親的亡靈總在他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厲聲譴責他不能睡,他還有比睡眠更重要的事待做。每當那個時候他便會驚醒,汗流浹背的起身不眠不休的了作,且到超越他父親為止。
不准輸,只准贏!
他和父親的競爭從父親生前延續到他生命結束,甚至是在他死後。關以升苦笑,一步一步走向他口中的恐怖建築,不是人住的地方。
他不知道家的感覺究竟為何,他只知道擁有一棟數千萬的豪宅是多數人的夢想。
「你回來了。」
還沒走到底,關以升即發現勝穎琦站在巷子口等他,表情甜美得像天使。
「我回來了。」不曉得怎麼搞的,他突然覺得很感動,一身疲累盡失。
「還沒吃飯吧?」勝穎琦微笑,表情神秘兮兮。
關以升搖搖頭,他的確是餓了。
「跟我來。」她拉起他的手走向街道的另一邊,關以升則是一頭霧水,跟著她走進一棟破舊的小屋。
「恭喜你找到工作,」
「工作很辛苦吧,這飯菜是特地為你做的,你可要吃完哦!」
「李大叔以前是餐廳的大師傅,做菜很好吃的,快吃!
才被拉進屋裡的關以升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使發現自己正面對滿桌子的飯菜和眾人興奮的眼神。
他看著桌上擺滿的菜餚,除了紅燒魚是用石斑煎成的以外,剩下的全是些粗菜,然而看在他的眼裡,卻比滿漢全席還來得珍貴。
原來食物美味的真正原因,不在它的原料,不在它的烹調技巧,而在隱藏於其中的關懷,那才是教人吃了全身發暖的主因。
「先坐下來吃飯吧!」勝穎琦催促。「再不吃菜就要涼了。」說完,她順道遞上筷了,微笑的看他。
關以升也回望著她,但未接下筷子,而是突然抱住她尋求溫暖。
勝穎琦雖嚇了一跳,卻沒推開他,只是閉上眼睛用體溫溫暖他。
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寧靜漫遊在他的周圍,溫暖的感覺貫穿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