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哪裡有說話傷他啊!」冬舞覺得莫名其妙。「我從頭到尾只問他怎麼花錢……」
「有。」老管家出言打斷冬舞的辯解。「您剛才就想罵少爺白癡,要不是小的動作快,您早罵出口了。」
這倒是。冬舞紅著臉低頭看著一心為主的老管家,除了尷尬之外還有不解。他,還有剛才那帳房全都向著溫玉,彷彿他是尊易碎的娃娃,需要人供著。
「老管家,您先起來,別跪著同我說話,我不習慣。」冬舞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可她知道不要人跪,她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不,您讓小的跪。」對溫家來說,她很重要。「我不跪,您就要走。我跪,還有商量的餘地,您就讓我跪吧!」
「可是……」冬舞不知所措。
「我知道少夫人您一定覺得少爺沒救了,但這是有原因的。」老管家依舊跪著,硬是不肯起來。
「我不需要知道原因。」傷腦筋,他怎麼執意下跪。「反正我已經決定離開,是什麼理由,對我來說都沒關係——」
「有關係,當然有關係!」冬舞想得爽快,事實卻非如此。「您已經和少爺拜過堂了,算是正式的夫妻,怎能說沒有關係?」
『湖……胡扯!」冬舞垂看老管家突然射出精光的眼睛,瞬時覺得驚驚萬分。「跟我拜堂的人不知道是你從什麼地方拉出來的冒失鬼,誰跟他拜過堂……」
「可不管代替少爺跟你拜堂的人是誰,你都和他拜過天地,祭過溫家的祖先,這點您能否認嗎?」老管家趁著冬舞還沒回神前接連打斷她的辯解。
這下子冬舞可真的是啞口無言了。先別說她糊里糊塗的同人拜堂,就說她還分不清東南西北,便跟著人家一會兒持香、一會兒灑酒的上上下下又跪又拜,把人家十八代祖先都祭遍了才來喊冤枉,這不是鬧笑話嗎?
但是,她當時被紅蓋巾罩住頭,又認不得新郎官的長相,這怎能全怪她呢?
「您說的都沒錯,可是……可是……」冬舞覺得很為難,一張清麗的臉龐脹得跟彌月時分送的紅蛋一般光艷,支吾了半天還開不了口。
這時候老管家反倒先開口說話了。
「少夫人,我知道您一定對這一切感到困惑,甚至有上當的感覺。」老管家語重心長,一下子就說中了冬舞的心事。
冬舞默默在心裡點頭,老管家接著又說:「小的也不願相信,但我必須承認,溫家偌大的家業,真的只剩帳上那麼一點了。」
現在的溫家只剩下祖宅、少數的現銀,滿屋子華而不實的東西,和一堆等待養活的僕人。
老管家淚光盈盈地訴說溫家的現況,冬舞不知不覺地蹲下身平視老管家滄桑的臉,發覺他真的很忠心;忠於溫家。
「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呢?」冬舞一向就對忠心的僕人沒轍。
「我雖然不愛同人道長短,可也約略聽過溫家的事。就我記憶所及,溫家的產業遍及京城,溫老爺又擅於理財,雖時常出錢造橋鋪路建廟,可也不至於變成現今這副模樣才對。」鋪路建廟是要花大錢沒錯,可這路也不是天天鋪,廟也不是天天蓋,沒有理由一下子落得這般窘境。
「少夫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提起過世的溫老爺,老管家益發傷心感慨。「老爺子生前是很會理財沒錯,可近年來溫家在鄂州的土地相繼發生蟲害,佃農繳不出租金來。老爺子的心腸好,不忍心見佃農們受苦,也就免去他們的租金。」而溫家最大的財源收人就來自此。
「接著,和老爺一向交往甚密的商家,因為被人牽連,突然間倒閉,非但無法償還欠老爺子的矩額貨款,還鬧著要帶全家上吊自殺。老爺子見那家子可憐,主動拿錢給他們度過難關,沒想到他們卻拿著錢連夜逃跑,於是老爺子又平白損失一筆錢。然後,又由於老爺子為善濟貧的名聲過於響亮,不只是京城,就連其他鄉鎮的人也紛紛慕名前來,要求老爺子慷慨解囊,幫助他們的故鄉造橋鋪路。於是,老爺子這邊掏一點,那邊拿一點,很快地便把原有的積蓄花光。再加上老爺子晚年身體又不好,無法凡事親躬,少爺又搞不清楚狀況,老是花大錢買些無用的東西回家,以至於…」
接連著說了一大串,說至此,老管家再也說不下去,只是垮著一張滄桑的臉搖頭歎息。而冬舞也不需要老管家再多解釋什麼,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明明狀況不佳,卻還要打腫臉撐胖子狂做好人,難怪會撐不下去。
管家說得是聲淚俱下,可聽得兩頰脹紅的冬舞卻擠不出這麼多同情心來。她早說過不能做好人,現在可好了,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平白壞了她的少奶奶夢。
冬舞氣極,暗地裡詛咒那些假借造橋鋪路之名,比她先撈到油水的人。然後又突然想到,既然家裡的狀況都已經這麼差了,那只會傻笑的高個子憑什麼這麼揮霍?
「我有件事情不明白,老管家。」既想之,則問之。「溫家的情況明明已經這麼糟了,為什麼溫老爺還任由他的兒子胡亂買東西?」冬舞無緣會見去世的溫老爺,但可以想像他一定很溺愛兒子。
「這就是我先前想說的理由。」老管家喟道,老爺的確很溺愛獨子。「少夫人,我想您多多少少也聽人說過,溫家就生少爺這麼一個獨子,而且夫人在生下少爺後即撤手人窘。」
冬舞點頭。
「夫人去世以後,老爺獨力撫養少爺,由於是年老得子,老爺自然特別寵愛少爺,這也是人之常情。」
的確是人之常情,冬舞不置可否。不過,她也覺得將一個人寵愛到幾近白癡的地步,這樣的人之常情未免太過可怕。
冬舞尚不及在心中暗下結論,只見老管家接著又說:「老爺子很疼少爺,吃穿都給他最好的。可惜少爺從小身子骨弱,動不動就生病,無論老爺子花多少錢給他補身子,依然沒用。」
當然沒用了。依她看,溫老爺應該把那些錢省下來讓他的兒子補頭腦,反倒實際些。
「眼見少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老爺子急了,連忙派人找算命師來。」老管家繼續回憶往事。「算命先生合了少爺的生辰八字,又看了少爺的長相,最後歎氣地告訴老爺,少爺前世是個罪大惡極的商人,騙了不少人,害得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這一世,注定會被要回去,否則難以平安長大。」老管家還記得老主人當時的表情,可說是傷痛欲絕。
「為了保住少爺的命,別說是還以前的債,就是讓他耗掉今生的積蓄,老爺子都願意。」老管家拭去眼角的淚。「老爺子這般回答算命先生,只見算命先生擺起香案,念了些咒語,並交代老爺,往後不管少爺上了什麼當或受了什麼騙,只管將他買的東西收下,因為他是在還前世的債。說也奇怪,經過那場法事,少爺果真變得健健康康。老爺子見狀大喜,更加相信算命先生的話;只要是少爺看上的東西,無論價格有多離譜,都讓他買,久而久之便養成少爺……」
「不知節制的個性。」冬舞冷冷地把老管家未吐出的話接完,算是大開眼界。什麼前世今生,根本胡言亂語,為什麼不乾脆承認是自己寵壞兒子算了?
冬舞無奈地看著老淚縱橫的管家,其實心裡滿不捨的,他讓她想起了「羽夢館」的總管,他們同樣都有一顆忠於主人的心。
「我明白事情的始末了。」雖同情老管家,冬舞還是逼自己不能心軟。「可是我還是不能留下來,希望您能明白。」她若留下,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家少爺氣死。
老管家一聽冬舞堅持要走,馬上又激動地大叫。
「少夫人,您不能走啊!」老管家淚留滿面的求她。「老爺就是知道自己做錯了,所以才會吩咐小的在他去世後,盡快安排將您娶進門,目的就是想矯正少爺這項要命的缺失啊!」
「可是——
她沒那麼偉大。
「少夫人!」
這回老管家索性拉住她的裙子,改為拖延政策。「少夫人,我知道要您待在溫家是委屈您了,可我看得出您是個好人。」
「我才不是什麼好人!」冬舞拚命拉她的裙擺,不願被拖住。
「不,您是好人!」老管家拉得更緊了。「您的嘴雖利,但小的看得出您是個心腸很好的人,否則不會主動去找回少爺,更不會召集大家幫溫家算帳。」
她確實是主動做了這兩件事,可那是因為不甘心和為自己的利益著想,跟他嘴裡說的「心腸好」完全扯不上邊。
「老管家,您誤會了。」說什麼她也不能留下來。「我之所以會去找你家少爺,完全是因為……」
「少夫人,不管您的理由是什麼,小的都求您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