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緊握住雙拳,溫玉下定決心,跨大步,朝一處客棧走去。他很客氣地詢問掌櫃的需不需要人手,沒想到卻被滿屋子的客人嘲笑。
「喲,這不是咱們的溫大公子嗎,怎麼會落魄到來客棧問工作,今日不買東西啦?」
「可不是嗎?敢情是溫家都被你敗光了,只好四處碰碰運氣。」
「可憐哪!溫老爺子要是地下有知,不知道要有多傷心哪。」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溫玉給逼出客棧。掌櫃的不好意思地追出去,跟溫玉頻頻道歉,但還是沒有僱用他。
溫玉拍拍店掌櫃的肩膀,要他別在意,然後不氣餒的又往下一處詢問,結果情形還是一樣。
「很抱歉溫公子,咱們這邊不缺人。」
客氣一點的店家,拿著無奈的語氣回絕。比較不懂禮貌的店家,譬如過去他經常光顧的骨董店,就直接把他攆出去。
「去去去,你找什麼工作啊!」骨董店老闆以一張刻薄的嘴臉斜看溫玉。「光憑你那副文弱的樣子,我就敢打賭你找不到工作,我勸你還是趁早打道回府,免得鬧笑話!」
顯然店老闆早忘了過去的情分,當著溫玉的面,便賞給他一個閉門羹。
錢在情義在,錢亡情義亡。
過去有錢的時候,那些當他是大爺的店家,此刻全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抵,而他這個過氣的富家公子哥兒,反倒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豈不諷刺?
溫玉苦笑著搖頭。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世間的道理,才明白冬舞過去為什麼老罵他笨。
他真的很笨,以為全世界都是好人,以為所有人都對他好,殊不知隱藏在這個「好」字背後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錢,而他此刻最缺的,也是錢。
溫玉從不知道沒有錢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只能怪他過去的生活太安逸了,才造就出他不知人間疾苦的性格。
「冬舞。」
迷惘中,他拿出之前送給冬舞那校博浪鼓,搖晃了幾下,希望它能帶給他力量。
咚咚唔———
博浪鼓的聲音,宛如冬舞充滿朝氣的怒吼,他幾乎能看見她扭曲著一張臉,捏著他的耳朵對著他大喊:「不要再搖了啦!」
對,他不能沮喪。他答應過冬舞,要出來找工作,要吃苦,絕不可因為一時挫折,就失去看她笑臉的機會,她還在家裡等他!
受冬舞的影像激勵,溫玉沒三兩下立刻又振作起來,繼續挨家挨戶的找工作,忍受更多嘲笑。直到快接近中午,才有一個好心的店家肯用他。
「溫公子,您想在本店工作?」
接受溫玉的店家開的是豆腐店,由於先前曾受過溫老爺照顧,因此沒像其他人一般拒絕溫玉,但一樣覺得不可思議。
「是的,店家。」溫玉點頭回道。「如果方便的話,可否給晚輩一個工作的機會,我要養家活口。」
溫玉是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而店老闆先前也曾聽說過溫家之所以迅速敗落,是因為他太好心。除了開倉放糧之外,又用祖宅去跟人換一棟破房子和四個孤兒,以至於這麼落魄。
唉,好人沒好報啊!溫家三代都是心腸好的大善人,怎知會有今日?
「既然溫公子不嫌棄小店寒愴,就留下來吧!」他把工資數目大約講了一下。「做豆腐這門工作很苦,溫公子當真忍受得住?」雖然店家決定僱用溫玉,但瞧他細皮嫩肉的,難免懷疑他吃不了苦。
「忍得住、忍得住!」眼看著飯碗可能不保,溫玉連忙疾聲保證。「有什麼活需要我幹的,店家儘管說就是,晚輩一定不會開口喊苦。」他早已明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道理,所以不怕幹活。
溫玉躍躍欲試的神情,著實讓店家安心不少,只見店家將溫玉引向一個個大木桶,裡頭放著許多黃豆。
「溫公子,這就是咱們制做」豆腐的材料。」店家指著桶內的黃豆解釋道。「一般來說,豆腐分水豆腐和干豆腐兩種,咱們店裡兩種都賣,另外還兼賣豆腐花。」
店家向溫玉解釋店裡銷售的產品,溫玉忙點頭。
「明白了,掌櫃。」原來豆腐分得這麼細。
「還有,除了剛才我說的那些豆製品外,咱們還賣凍豆腐。」店家又說。
凍豆腐?
聽見這新鮮名詞,溫玉十分好奇的往前一看,叫說:「原來這叫凍豆腐,我以前都不知道呢!」
溫玉叫得跟發現新玩具的孩子一樣,掌櫃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睨了他一眼,才又繼續解釋。
「這凍豆腐,是典型的北方食物。」掌櫃的拿起一塊細蜂巢狀的豆腐交給溫玉,要他細瞧。「由於咱們北方天冷,咱們的老祖先,就想到趁著嚴冬,將豆腐用水浸泡在盆內,曝露一夜……」
「……然後因為水很冰,豆腐自然成為凍狀,腐味又已除去,所以風味絕佳。或者不必用水泡,只要將豆腐放上一夜,它自然就會結成細蜂巢狀,味道一樣鮮美。」
回到家的溫玉,把店掌櫃跟他說的凍豆腐製法,對著其他的人復誦一次。
此時正值傍晚時分,所有的家人都聚集在大廳裡烤火。美其名說是大廳,其實也不過是比較大一點的房間,中間多擺了個大火盆而已。
「玉哥哥,聽您這麼說,那麼您今天拿回來的就是凍豆腐嘍?」聽完解說的大寶,忍不住對著油紙袋裡面的豆腐流口水,惹來大夥兒取笑。
「別嘴饞,大寶。」喜兒斜瞄了大寶一眼。「你讓玉哥哥把話講完,我相信玉哥哥今兒個一整天做的絕不只是凍豆腐,一定還有別的東西。」
經喜兒這麼一提醒,大夥兒的嘴更饞了。因為溫玉帶回來的一大包東西中,除了剛剛說的凍豆腐,還有豆漿和豆腐花兒,著實教人看了肚子餓。
「那……玉哥哥您還有什麼趣事就一次講完嘛,說完了也好讓咱們去吃東西。」孩子們中就屬大寶最貪吃,性子也最直,一下子就說中大夥兒的心事。
「我說完了。」瞧見這情形的溫玉蕪爾,縱使有再多的趣事也講不下去,況且他也真的累了。
「好耶!」孩子們一聽解除禁令,馬上纏著喜兒給他們煎豆腐,炸豆腐腦兒去,留下幾近癱瘓的溫玉對著冬舞撒嬌。
「好累。
他一接近冬舞,便拉著她倒下,硬是將頭枕在冬舞的大腿上。
「我快累癱了。」溫玉閉上雙眼,俊秀的臉明顯可見疲累的痕跡。
可憐,他一定累壞了。
冬舞伸出手,原想輕觸溫玉的額頭安慰他,可她實在不習慣如此輕聲細語,想想旋即作罷。
「咳咳。」還是凶巴巴來得輕鬆些。「今天你辛苦了,帶了這麼多東西回來。」原本她還以為他鐵定找不著工作,沒想到他不但找到事做,對方老闆還送給他一堆東西。
「這沒什麼,冬舞。」聽見她讚美他,溫玉立刻張開眼睛。「幸虧我運氣好,碰見一個好老闆。你知道嗎?店老闆過去因為曾受過我爹幫助,所以今日才肯用我,算是回報我爹的恩惠。」所以說多做善事還是好的。
「你這工作找得很辛苦,是嗎?」雖然溫玉說得輕描淡寫,可冬舞卻聽出箇中的心酸。
「很辛苦。」溫玉向來不對她說謊。「今天一早打從離開家裡以後,我便上街兜了一圈,四處詢問店家缺不缺人手,詢問的結果不是被恥笑,便是被趕出去,一直找到快到中午,才終於碰見我現在的老闆。」
儘管溫玉用一副不在乎的語氣說話,冬舞仍能感覺出他受傷了。她可以想像大街上那些人是怎麼笑他,八成是數落他不長進,害得溫家淪落至此吧!
這要在過去,冬舞鐵定和大街上那些人一鼻孔出氣,鉚起來數落他的不是。可現在,她卻無法這麼想了。大概是他真誠的心意感動了她,讓她不得不們心自問,真誠的付出真的是一件傻事嗎?在汲汲營營的背後,難道就沒有值得用生命財產維護的事物?
愛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冷漠。
她想起當日溫玉堅決的對話,瞬間覺得他好偉大。
「你受委屈了。」冬舞情不自禁的又伸出手.輕觸他的臉。「大街上那些人說的話,你不必在意,都是胡扯,你別聽他們的。」做生意的人,本來就沒幾個菩薩心腸,溫家是少數的例外。
「不,冬舞,那些人說的話都是真的,你不必安慰我。」溫玉忽地捉住她的手,感慨地說道。「直到今天,我才瞭解,做善事也是要有本錢的。我爹做善事,那是因為他知道如何營生,知道如何打理他的事業,可他卻沒有教我這些本事,只留給我同他一樣的好心腸,反而敗壞了溫家。」
回想起往事,溫玉益發感慨。
「就拿我私自決定放糧來說好了,其實除了是溫家的傳統之外,我還有一個自私的目的。」談論起除夕那一件事,溫王更加握緊冬舞的手,一副作賊心虛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