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才落下,朱璃果然抬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一臉不悅。
「你答應過我不再這麼叫我。」她提醒他自己曾答應過的事。
「你討厭人家叫你娃娃?」時違天收回嬉戲的手指,表情優閒得可憎。
「對,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娃娃。」她最討厭這個外號。
「為什麼不喜歡?」他像個催眠大師直視她的眼睛。「一個人討厭一件事必定是有 原因的,你何不想想看?」
想想看……他要她想什麼呢?想她為什麼討厭別人叫她「娃娃」的原因?她怎麼會 知道!她只知道這種感覺是沒來由的,是潛藏的意識叫她這麼做,要她除了「他」以外 ,再也沒有人可以這麼稱呼她。
「我不知道,潛意識裡我就是討厭別人這麼叫我。」她搖搖頭,試著把腦中那道模 糊的人影搖掉,該死,她的頭又開始痛了。
「你說的那些人也包括我嗎,小璃?」仔細斟酌她痛苦的表情,他轉個彎逼她。
「如果我改口叫你娃娃,你也會生我的氣?」
她會嗎?如果他輕聲細語,用無比親暱的語氣,戀著她的唇,染上她的耳,低低切 切地鑽進她的心靈,一遍又一遍的喊她「娃娃」,她會不會就此忘了她心底那個模糊的 影子,甚至連輪廓都一併消失?
不,她不要他消失!他是她心裡不可磨滅的永恆,雖然她總是看不見他的臉。
「我會生你的氣,一定會。」朱璃肯定地說。
她不但會生他的氣,也會生自己的氣,氣自己為什麼這麼輕易就將那道影子抹滅, 甚至開始幻想起時違天的吻來。
「為什麼你會生我的氣,娃娃?」時違天並未忽略她緊緊握在胸前的手,其中隱藏 著他送給她的項鏈。
「你知道那樣是不對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他提醒她,而她握在胸前的小手卻 越來越緊。
「我知道你是救命恩人,也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還是不能允許你叫我娃娃。」朱 璃噙著淚努力不讓它們掉下來,卻發覺那好難。
「為什麼呢,娃娃?」無視於她懇求的眼神,他還是叫她娃娃。「是不是你的潛意 識要你拒絕所有這麼叫你的人,因為你的心裡還有另一道影子?」
她心裡的那道影子……朱璃點點頭,無法否認他的存在,他的確存在,而且緊緊鎖 住她的心扉。
「他是誰呢,娃娃?」時違天進一步輕問。「你手中的項鏈是不是他送的?」
他是誰?跟她手中的項鏈又有什麼關係?朱璃忍不住低下頭,鬆開握得好緊的拳頭 ,呆看躺在手心上的墜子,試圖從中捕捉她怎麼也記不起來的影子。
他是誰呢?到底是誰呢……我一定回來接你。
她的耳邊似乎響起一個男孩的聲音,隔著遙遠的時空對她保證。
「他是誰,娃娃?」支起她的下顎,時違天重複地問。「告訴我,他是誰?」他定 定地看著她,深邃的眼睛有如漩渦將她狂捲,教她喘不過氣來。
他是誰,或者說他有可能是誰?為何她會荒謬得將她心裡那道影子和眼前的男人重 迭,他們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呀!
不准想,小璃,你只能聽我的。
朱璃剛想靜下來思考,她的腦中不期然地又升起蘇懷基單調的聲音,像面防火牆似 地堵住她所有的思緒。
「娃娃?」時違天擔心不已地看著朱璃,朱璃也回看他,眼神空洞得可怕。
「想不起來就算了。」他輕觸她的面頰安撫她。「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你一輩子 都是我的玻璃娃娃。」
不,她不是他的玻璃娃娃!她不可能是任何人的玻璃娃娃,能這麼叫她的人只有- -只有--混帳混帳!為何她就是想不起那個人的模樣?心中那道身影究竟要糾纏她到 什麼時候?
「我不是你的玻璃娃娃,永遠不可能是!」無法抑制心中那份挫折感,朱璃甩開時 違天的手,拚命退後。「別再這麼叫我,我警告你,別再這麼叫我!」
瘋狂吼完最後的警告,朱璃拔腿就跑,再一次忘了她原來的目的,只留下時違天對 著她的背影深深歎息。
???她好丟臉,真的好丟臉。
回想起兩天前她對著時違天狂吼的模樣,朱璃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恨不得時光能 夠倒轉,讓一切重來。現在她終於能夠體會族人急著尋找「天之鏡」的心情,能夠任意 穿梭時空確實是一件美好的事,至少可以彌補因情緒失控所捅出來的褸子。
唉,承認吧,你根本沒有當間諜的天分,只適合躲在研究室裡當懷基哥的小助理, 做些不痛不癢的事。
漫無目的地行走,朱璃的心思完全放在她不適任間諜這事上頭,對眼前優美的風景 視而不見。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上頭會派她來執行這件任務,她雖身為溯族人,可是在 旅裡一點地位也沒有,甚至連族長的面都沒見過,所有有關溯族的事,都是懷基哥告訴 她的,而且她從不懷疑。
她當然不可能懷疑自己的親哥哥嘍!朱璃肯定地想。因為父母早亡,她和懷基哥從 小就相依為命,感情好到令旁人嫉妒,為了保護看似脆弱的她,他時常守在學校的大門 口接送她上下學,即使她拚命抗議他還是照接不誤,惹得所有熟識她的朋友都揶揄他們 有不倫的關係,氣得她只好拿起書包追著她的同學跑,要同學還她個清白,那段快樂的 日子至今她還忘不了,而且一輩子也不可能忘掉。
回想起過去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朱璃忍不住揚起嘴角,心情瞬間好些,才有空注 意到週遭的變化。
這裡是!
猛地抬起頭來環顧四周,朱璃像中了魔法般呆呆站立,兩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被陽 光穿透的森林,懷疑自己身在夢境。
這兒真的很像夢境,刺眼的陽光凝聚成光點,成串地灑落在樹梢,像極了透明的天 幕,覆蓋整座樹林,之後又如一個逃學的孩子,帶著飄散的落葉,點綴於林中各個角落 ,幽靜的氣氛令人屏息。
原來,她竟在不知不覺中走入時宅的後院。
無法置信地搖搖頭,朱璃有如成年的艾麗斯一腳跨進奇幻世界,隨著漫天飛舞的落 葉,一步一步踩在時家的土地上,開始她的野地探險。每走一步她就驚歎一次,對時宅 佔地之廣而感到不可思議。一路走來,一眼望去無垠無際看不到邊界,讓她不禁懷疑, 這裡真的是人車壅塞的台北嗎?還是她不小心走錯了地方,來到歐洲某座私人城堡?
她持續懷疑著,也持續驚歎著,一直到一片寬廣的湖面出現在她面前,才將她驚喜 的情緒拉抬到最高點。
就是它,就是這座小湖--她在大屋裡看見的小湖!
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到湖裡玩的朱璃,興奮得跟小鹿一樣,二話不說就把鞋子踢了, 撩起裙擺不加考慮便往湖裡跳,開心的程度不輸一個孩子。
她不會游泳--懷基哥告訴她的。所以她特別愛玩水,特別是這種不深不淺只及膝 蓋的水位她最愛,因為最不容易發生危險。
她越玩越開心,水也越踢越高,飛濺的水花在夕陽的渲染下,幻化為一片金黃,牽 動暗藏於林中人影的嘴角,同時也吸引「湖中住民」的注意力。
朱璃渾然不察即將到來的危險,只覺得周圍的景色好美,夏風的吹拂好宜人,心情 好愉快。
正當她愉快地吹起口哨、唱起歌的同時,湖中的居民似乎也想過來與她同樂一番。
驀地,一道龐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游近,毫無預警地咬住她的裙擺,硬將她往湖裡 拉。
「啊--」玩得正開心的朱璃根本料不到會發生這種事,尤其當她看見浮出水面的 那張長臉時,更是當場嚇得臉都綠了,差點忘了喊救命。
咬住她的生物居然是一隻鱷魚,一隻面貌醜陋、形體龐大的美洲大鱷!
「救、救命啊!」整整過了三秒鐘,朱璃才想到扯開喉嚨大喊,連帶著眼淚也一起 掉出來。
「誰來救救我!」可憐的她哭得泣不成聲,身體僵得跟石頭一樣,怎麼也動不了。
「救……命……」朱璃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開始往下沉,裙底下那只該死的鱷魚決 定拿她當點心,而她只能任憑宰割。
救救我,懷基哥!救救我……當她的身體越陷越深,朱璃的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她 親哥哥的臉,並且不斷地哭泣。
然而,就在她越感絕望的同時,她眼中的影像忽然變了,變成時違天的臉,在她眼 前晃動。
她真該死,朱璃責備自己。在這要命的時刻她竟然還幻想敵人的援助,就算他對她 再好、再溫柔,她對他再心動都不該如此,她是她的敵人,她怎麼可以……「小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