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生就這麼過吧!反正她已無家可歸。
從小到大,成長的家是別人的,疼愛她的父母也是別人的,最後的安全港口也毀了,她本來還以為可以在深愛的沈思源身上找到另一個港灣,豈料他這個港灣時風時雨,像在阻止她的棲息。
「我要自首。」她再次肯定,心意已決,屹立不遙「為什麼?為了心安嗎?」他譏嘲的揚高嘴角,「那倒是個不錯的方法,不過你心安,我可就難過了,我的事業王國很可能因為你這個殺人兇手的老婆而全毀了,我在泰國的社交圈再也無法立足,每個人都會在我的背後指指點點,說我識人不清,娶了個殘酷的女人,說不定我還會被認為是同樣殘酷的人,你想想看,以後誰還敢跟我打交道?」他就是忍不住想把話說得誇張,說得嚴重,讓她害怕,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態,只知道他很憤怒。
還以為那個馴象師莫答的消失是因為拿了恐嚇他的錢後,心滿意足的離去,沒想到他卻死在妻子的手中,為什麼她要殺莫答?難道她也受了恐嚇?如果是,為何她不說,不找他商量?哼!他這個丈夫可真是虛有其名呀!
他能不氣嗎?
雖然他對莫答的死沒有愧疚感,反正他的確該死,莫答抓著他過去曾在台灣混過的往事,及於月瑩曾經為妓的事實恐嚇他,要求取財,若不是顧念殺人要坐牢,他也想宰了莫答,而不是只痛揍一頓,打斷他幾根肋骨就算了這麼便宜他。
那雜碎簡直死得好、死得妙!
而以他之力,要把這件事壓下來並非難事,尤其莫答的屍體已經浮腫腐爛得噁心發臭,沒有人願意靠近,只要告訴警方他的確是失足落水的,以他在泰國的身份地位,警方會很樂意的附和稱是,只要不解剖,這件事就會這麼簡單的解決。
但於月瑩,他可就不能這麼輕易的放過,雖然她喪失了記憶,忘了許多前塵往事,但她的本性難移,若將來又出了一個恐嚇的人,難保她不會再度拿槍去轟人?所以他要讓她牢記----丈夫是做什麼用的?是用來依靠、分享擔憂、一起商量如何解決重大事件的對象。
「你想害我嗎?」他逼近臉龐,看著她淚痕滿面。
於月瑩搖頭,」不!我怎麼會害你呢?」可是不去自首,她的良心不安,她該怎麼解釋呢?
「很好。」沈思源滿意的點頭,「你好好想想,如果再遇到同樣的情況該怎麼做?」他站直身子,看向她驚疑的眼眸。
怎麼做?於月瑩腦子裡混亂一片,回憶夢中的景象,若再一次面對,她會……不會開槍,「我會跑。」
沈思源的臉色不怎麼愉悅,答案該是告訴他並與他商量的,「跑到哪裡去?」
於月瑩認真的思索,哪裡才是安全的地方?「警察局。」
沈思源撇過頭,「是嗎?」他自嘲的低語,為什麼不是找他商量?「算了,你再好好想想吧!別擔心那件事,我這個做丈夫的並不是那麼無情。」他口氣不善的說完,轉身向門口去。
於月瑩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出發呼喚,喚了又有何用?就算他停下、回頭,也驅不了她滿身的罪惡,改變不了他不愛他的事實,她還是早認命死心吧!
砰!門在她眼前關上,好像就這麼把兩人拆散,切斷他與她之間此生的牽扯,從此以後,門裡門外是不同的世界,不該有交集。
因為,他是高尚無罪的身軀,怎能沾惹她滿身的罪惡呢?為了他好,她該離開。
只要她離開,事情就比較不容易被揭發,就算在未來的某一天被揭穿,他的朋友也會說----那個女人啊!好久以前就離開他了,已經跟沈思源沒有任何關係了。
這樣思源就不會因她而受害,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淚水忍不住又滴了下來,離開,是個好決定,但離開之後她應該去哪裡?有什麼地方可以贖她滿身的罪惡感?
她抬頭看著窗外,綠樹映著藍天,底下是鮮艷的繁花盛開,再配著太陽金黃的光線拂過,景色顯得多麼亮麗開朗,與她陰晦的心情完全成反比。
她多希望自己還是十八歲的年紀,受到父母的寵愛,除了擔心課業以外,一切無憂無慮,若時光真的能永遠停留在她十八歲之前那該有多好?雖然她不記得這十年來發生的點點滴滴,但她現在用膝蓋也猜得到,她的生活一定一切不如人意,才會磨煉得她如此心狠手辣,才會逼得她放棄道德的約束,自甘墮落成蕩婦及殺人兇手,這樣的人生真沒意思,她的淚水模糊了眼前華麗的風景。
她想死啊!
是的,死了後不就可以一了百了?不但可以贖罪,而且也讓沈思源擺脫了她這個殺人兇手的妻子,是的,死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閉上眼,她決心已定,就……死吧!
無畏無懼,反而平靜,一命抵一命,她以這罪惡之身的消逝來補償被她傷過心的人們,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不由自主,眼前浮起慈母的景象,她在低低的唱歌,想哄年幼的她入睡----大風起,把頭搖一搖,咬牙忍,疾風總會過去。
風停了,再挺直腰,太陽暖呼呼的哪!
大雨來,低著頭,彎著背,任雨澆,暴雨總會停啊!
雨停了,抬起頭,天空好藍哪!
小……草,立志要長高,狂風暴雨都不怕,小……草,實在是……不得了。
對!她是小草,這十年來苟延殘喘,的自下而上在貧瘠的土地上,她努力的掙扎,奪取土壤裡所有的養分,讓其他的生命無法生存,可最終,她也累了……倦了……該是停止爭鬥,好好安眠的時候了。
睜開眼,看到藍天已經迅速被烏雲掩蔽,熱帶地區的及時雨又要降下了,才正想著,雷聲已經轟轟的展開,配著紫青的霹靂劃過天際,驚人的絕美。像是老天在對她的決定稱好。
她刻以前媽媽曾對她說過,「月瑩,記住,生命是可貴的,無論遭遇什麼困難都要活下來,活下來就有希望,就有未來。」
「媽,對不起。」她不自禁的低喃,「我好累……好累,為了活下去,我奪走了別人活下去的權利,這是不對的,媽,我決定用我的生命去賠償。」
視線移回房間,她走到桌前坐下,抽出一張泛著蘭花香味,印著淡藍海波的信紙,提起銀製的鋼筆,她沉重的寫下遺言……時已近黃昏。
沈思源放下手中的電話,拿起香醇的咖啡緩緩吸了一口,身體的僵硬稍稍紓解了。
好在,莫答平日為人就不甚討人喜歡,不但沒有什麼朋友,就連妻子、兒女都討厭他,所以沒有人對他的死提出質疑,反而像他死了是好事般的慶幸,因此他的死已被簡單的解決,警方就當他是不小心失足落水。
莫答這條生命真沒價值,但這怪得了誰?是莫答自己不求進取招惹的。
走到窗旁,看著雷雨交加,他的心情沉甸甸的,對於月瑩,他是喜歡哪!這七天恩愛纏綿的相處下來,他不能不承認他是喜歡上這記憶只有十八歲的妻子,感覺她像是出了淤泥的蓮花,渾身散發出純真的香味,讓他不由自主的趨近並且呵護愛憐,神奇哪!
同樣一副身體,為何心情卻是兩個樣?
先前認識的於月瑩,對他來說是糾纏不休的麻煩女人,她不但跋扈而且任性,但她的交際手腕的確很強,讓他獲益良多,但如今這個於月瑩天真可愛,凡事表現在臉上,動作上,幾乎全是不矯飾的,讓他不用多費心思去猜想她到底在搞什麼鬼,這幾天親密相處下來,他在她臉上清清楚楚。
陳嫂打開門,恭敬的低頭報告,「老爺,外頭有位于先生找你。」
於定基終於找來了,他頷首點頭,矯健的自旋轉椅上站起,輕盈的步向客廳。
所有的恩怨情仇就在這一天結束吧!他要告訴於定基,他疼了十幾年的女兒受了多少的苦,他要告訴於月瑩,讓過去的不愉快往事隨風飄吧!大家重新開始、重新成為一家人,不要再記著那些仇恨嫌隙。
於定基看到了他,從沙發椅上站起,客氣的打著招呼,「沈先生。」
他必定是做了一番調查,知道他在泰國已有不錯的地位,沈思源客氣的點頭,「別客氣,請坐,岳父。」他再怎麼偉大也是於定基的女婿,是晚輩。
於定基象受寵若驚,忐忑的坐下,不安的開口,「沒想到月瑩能找到像你這麼好的丈夫,這些年來謝謝你的照顧了。」
沈思源揚揚嘴角,「你太抬舉我了,我沒照顧她什麼,反倒是……」像是閃電劃過他的腦際,他突然頓悟了,他能成功是誰的功勞最大?是於月瑩,是她逼他逃脫出台灣那個牛蛇混雜的黑社會,為了激起他的進取心,她時時刻薄的怪他沒用,為了幫助他成名立業,她用身體美色幫他打通關節,讓商界、政要都來扶他一把……會是這樣嗎?不!他難以相信,怎麼可能會是這樣?自私的於月瑩有什麼理由要為他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