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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水、燒飯、洗衣、打掃……老天!她真的沒想到一個丫頭的工作會多成這樣,她看她根本別想睡覺了,從一早起來開始忙到現在接近亥時,她也才做了打掃、提水兩樣工作而已,卻已經把白皙的手給磨破了皮,兩手兩腳酸得根本快要站不穩,一蹲下去就起不了身。望著眼前一籃子衣服,陸黎兒皺著眉歎著氣,再抬起頭來看看天上皎潔的月光,累得將身子往身旁的石頭上一躺,本來想偷個空歇一會,結果眼睛一閉竟真的昏睡了過去……
從早到晚始終跟在後頭看著她一舉一動的吳蕭,見石頭上躺著的人兒動也不動好一會之後,才緩緩地從草叢之後走出來,對她當真這樣不知冷、不知怕的睡著感到啼笑皆非。
這丫頭倒也真能撐,提水提了幾趟不但沒提到半桶水,水桶卻沾滿她掌心上流的血;叫她打掃前後院子,灰塵越掃越多,被弄得一臉灰也只是咕噥幾句便埋著頭繼續胡掃一通。
明明手提不動,腳也走不動了,卻還是咬著牙把一籃子洗到天亮也可能洗不完的衣服給連拉帶拖的拖到河邊,根本沒去看路上零零落落掉了幾件……
明眼人一見即明白她那白皙細緻的小手根本沒碰過半點粗活,叫她干丫頭的事當真是故意折磨她,更別說一清早他特意叫幾個丫頭的活全留給她一個人做了,任她再怎麼努力,一天也做不完那些好幾個人才能做的事。
他是要她來求他這個買她回來的總管放她一馬,要她低頭向他道歉,哭著後悔自己的多管閒事……沒料到他期待了一整天,等到的竟然是她的呼呼大睡?吳蕭又氣又恨,卻又不忍,知道這丫頭若真這樣睡到天亮,非生一場大病不可。
她哪來的一身正氣及傲骨呢?也不知道是怎樣的爹娘會教出這樣一個霸氣、看似無理又有理、正義凜然的女兒來?
「喂,陸黎兒,你給我起來!」吳蕭故意大著嗓門喊她,見她睡得沉,只好動手推她,「起來了,臭丫頭!要睡回房裡睡去!再不起來,我把你扔去餵狗,聽到了沒有?」
誰?誰要把她扔去餵狗?該死的!
陸黎兒又冷又困,瞇著的眼才張開就見吳蕭那張難看死的臉近在咫尺。「喂,老爺爺,你想嚇死人啊!」她終是清醒了,撫著胸口猛順氣,突然想到旁邊一籃子衣服,跳起身來就要把衣服丟進河裡清洗。「別洗了。」吳蕭把那籃子衣服給提起,「走吧。」
「喂,那是我的工作,我不會讓你有借口把香綾趕走的,快還給我啦!」說著,她就要去搶那籃衣服。
「明天再洗。」
「不行!明天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現在非得把衣服洗完不可!你不要故意在這裡妨礙我做事。」
「你——」氣死他了!
現在怎麼好?難不成叫他一個老人家跟她低頭不成?這是哪門子的事?她是他買來的耶!竟然還要他跟她低聲下氣?
「我又怎麼啦?努力做事也得罪你這個老爺爺啦?」陸黎兒也氣嘟了嘴,憋了一整日的委屈讓她突然覺得鼻子酸酸地。
不能哭!絕對不能哭!她陸黎兒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在別人面前示弱呢?再說,她也不能連累了香綾,害她被趕出府。
「哼,隨便你!」這小丫頭片子大吼大叫的,再多的不忍也被她叫光了,吳蕭氣得腳後跟一轉,大步的走了。
「什麼嘛!」陸黎兒見他真的把她一個人丟在河邊,氣得腳使力一踢,那籃被擱在河邊的衣服噗通一聲掉進河裡——「老天!喂,你們不要走啊!」驚覺時已來不及拿回籃子,她急慌慌地想趴下身把籃子構回,腳卻沒踩穩,一個打滑入竟栽進河裡。
「救命……救……」她拚命的在冰冷的河裡掙扎著想起身,無奈不識水性,眼看身子就要往下沉——
原是出來散步的白色身影聞聲倏忽出現在河邊,見狀飛身以足輕點河面,一躍一起,把陸黎兒給救上岸來。
她緊緊的抱住他,緊緊地,緊得連他都可以感覺到她深濃的害怕與恐懼,就算他感受不到,她那揪進入骨子裡的哭聲也非常明白的傳達了她的不知所措與慌亂。
心疼的感覺來得這樣自然而然,連自己被這兩隻小手兒緊緊抱著也似乎是再自然不過。
「沒事了,別怕,嗯?」華熙溫柔的拍拍她的背。
「好可怕……」她差點被淹死!而且她好冷……想著,不自覺地便將身體偎向熱源。
感覺到她的顫抖與寒意,他下意識地將她單薄的身子擁緊了些。「我們回去吧,你全身都濕了,得先換下衣服。」
「好。」陸黎兒應了聲,這才覺得這男性優越的嗓音有些耳熟,抬起頭來看向救命恩人,「是你……少爺?」
她這一問不禁讓華熙失笑,「你現在才知道是我把你救起來的?」這麼說,不管任何一個人把她救起,她都會大大方方的偎進人家的懷裡嘍?還這樣安安心心的要跟人家走?若是這樣,她不是太愚蠢就是太隨便。「是啊,怎麼你好像有點不高興?我一向反應比較慢嘛。」陸黎兒實在不知道他的眼神裡為什麼會有些不以為然,對她嗎?「走吧。」華熙放開她的身子,走在前頭。
陸黎兒只走了幾步就不動了,他只好又走了回來,「怎麼啦?」
「我的腳好疼……」其實是全身都疼,疼得她此刻只想坐在地上動也不動。華熙也不再問,攔腰便將她抱起。
陸黎兒驚呼一聲,雙手纏住了他的脖子,「喂,你……」
「你該喊我少爺,黎兒姑娘。」華熙好笑的瞅著懷中瞬間變得有些羞答答的人兒一眼,以輕功將她迅速帶回荷風居。
「換上吧。」華熙出去才一會,回來便丟了一件姑娘家的衣裳給她。陸黎兒拿起那織法上等的蘇州絲綢衣裳左看右看,覺得這衣服不僅衣料好,織工好,連上頭的繡花都是上上之作。
「你……這兒有姑娘家的衣服?」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上為此莫名的覺得不舒服。「那是如箏……我表妹的衣服,她就住在隔壁的琴軒,這陣子她到廣州去了,所以你沒見過她,我找她的丫頭拿了一件她的衣服給你穿,你跟她的身材差不多,應該可以穿,你試試吧。」
「喔。」她應了句。
「換好了叫我一聲,別發呆,身子凍壞了可不好。」折扇在她的頭上輕敲了一記,華熙走出房將門給帶上。
第三章
「好痛!」
陸黎兒疼得把手從華熙的掌心裡給抽回,淚珠兒一滴滴地掉,「我不要擦藥啦!」
「別像個孩子一樣。」
華熙笑著把她的手給抓回來,繼續把藥膏輕輕地抹在她磨破了的手心上,「一會你就會覺得舒服些,明天一覺醒來,你的手就沒事了,這藥膏可是一個番邦商人特地帶給我的,療效很好。」
陸黎兒嘟起了小嘴,只覺得疼得牙齒都在打顫,「你擦過啊?」
「沒有,我的手沒你這千金小姐那麼細,提個水就把手給磨破了。」
擦好藥,他跟著抬起她的腳要替她脫鞋。
「你幹什麼?」陸黎兒一驚,兩隻在桌子旁晃蕩的腳全給收進裙子裡。
「你以為我要幹什麼?只是幫你擦藥而已,你的腳不也受了傷?」
「我的腳……沒事,沒事!」
她忙亂的揮舞著小手。
陸黎兒想轉身逃開,華熙長手一伸便把她給抓了回來。
「你逃不掉的,乖乖坐下,聽話。」
「可是——」
「別可是了,難不成你想讓腳廢了,從此不能走路?」
「有這麼嚴重嗎?」
她有點擔心又有點懷疑的瞅著他,見他微笑的點點頭,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把腳給伸出去,「左腳最疼,疼死我了,我想啊可能要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了,真是可憐。」
「剛剛不是說沒事?」華熙好笑的替她將鞋襪脫下,當他看見她白皙的裸足上血跡斑斑時,濃密的眉皺了一下,唇角的笑也不見了。
「很醜吧?」
陸黎兒見他突然凝了臉,有點兒不安,「你還是別看了,我自己上藥便成的。」
「別亂動!」
華熙抓住她忙著上前搶藥的小手,「坐好,我先替你把血跡清乾淨再上藥。」
只見他溫柔細心,拿著乾淨的毛巾替她擦拭著兩隻裸足上的血跡,再把藥緩緩地給抹上。
一雙纖纖玉足被他擱在他的大腿上,陸黎兒又羞又慌,心跳聲比那夜裡蟋蟀的叫聲還厲害,聒噪的吵得她心煩意亂。
已經好久好久沒人這麼疼她了……
關心她的冷、她的餓、她的傷,還有她的眼淚……
初來華府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溫柔的替她處理手上的傷口,讓她好幾個晚上都想他想到無法人眠……
看著他,突然想愛他。
這樣的情緒來得這般猝不及防,卻讓她覺得開心不已,因為這樣,讓她半年多來張皇不按的心第一次有了依歸。